生命是一袭华丽的锦袍,原来我只是锦上花,盛放绚烂,撕裂后静静凋谢了。
——匪我思存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你也在这里吗?谁曾有幸,于苍茫天地间,就真的未曾希冀却不期而遇,然后为之停留,为之凝眸,为之心生无尽悲欢。好在,上苍并非无情无意,他让我邂逅了爱玲。在她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多年后,我轻轻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已被朱锈斑驳剥落的大门,走进了历史的滚滚红尘。
民国是一场散去的戏,旧上海是一首传奇的史诗。曾经的十里洋场,多少青年才俊纸醉金迷;曾经的彻夜笙箫,多少红粉佳人乱世成殇。一座满地传奇的城市,多少人在这里沉浮漂泊,多少人在这里繁花落寞,多少人在这里导演悲欢。历史烟云滚滚而来,遗忘的被遗忘,刻骨铭心的却依然历久弥新。那个在光阴里流转而愈发充满争议的女子,着一袭素锦旗袍,拨开云雾,于回忆的流年中婀娜前行,依旧孤傲,依旧清高,依旧对纷繁世事不屑一顾。李碧华曾说:“文坛寂寞得可怕,只出一位这样的女子。”
是爱玲,张爱玲,一个算不上多么倾城却倾倒了整个上海滩的女子。争议如洪水般涌来,淹没了她,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她却依然要淡定地喘口气,因为一切于她,都是无谓。我是极喜欢爱玲的,喜欢她于乱世中依旧守着内心一方净土,喜欢她为爱的人卑微到尘埃里却依然开出花来,喜欢她遭遇背叛与抛弃后不哭不闹而毅然转身。淡定如她,无所畏惧;桀骜如她,无拘无束;冷傲如她,远去天涯。有人说她是无情无义的,可我觉得那是她为保护自己而铸成的铠甲,实际上的她渴望亲情,渴望温暖,渴望有一人执手相伴,烟火一生。
爱玲,你好吗? 爱玲,我很想你!
我心疼爱玲,心疼她年少时便有的坚忍淡漠、洞明世事。那么小的孩子,还未真正品尝人间辛酸百态,便已有了对尘世的透彻见解。母亲临别那天上船前还伏在竹床上痛哭,爱玲站在母亲的竹床前看她哭得如此伤心,感到手足无措,却没有哭。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爱玲童真的心灵里,多年后她这样回忆童年时对母亲的感情:“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的母亲的。她是个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这样的孩子早熟得让人心疼,聪慧得让人心疼,固执得让人心疼。簪缨世族,豪门之后,幼年的爱玲名唤张煐,生活在富贵封建人家。奈何时代风云变幻,父亲作为一个迂腐守旧的科举学子,不幸地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牺牲者,失去希望便自甘堕落。父亲一天天地沉沦烟榻,吞云吐雾,母亲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为寻求自由而远走他乡。继母的恶语相向,父亲的拳打脚踢,那一个响亮的巴掌不仅打在了爱玲的脸上,更打在了她的傲骨与灵魂上。她感叹:“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被软禁在阁楼的日子,是她真正渴望摆脱一切的日子。囚禁对于爱玲来说,如同鸟儿失去翅膀,无法飞翔又以何为生?她选择了出逃,选择做一只青鸟,不甘愿被囚禁在潮湿发霉的鸟笼,她渴望如洗的碧空,如火的骄阳。所以,她对亲情的割舍,只为了成全自己内心的花好月圆。
我心疼爱玲,心疼她遇到爱情时的痴心不悔、果敢执拗。她是孤勇的,是将自己研磨碎了融入爱情的,她从不轻易爱上一个人,也从不轻易辜负一个人。胡兰成之于张爱玲,真正地应了那句话,也许他不会为你而死,但他注定会为你而生。爱玲遇到情劫的那一年,二十
四岁。这个男人让一向冷傲的爱玲渴望同平凡女子一般过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她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渴望执手一生的爱情,无需富贵,无需繁华,只求被拥有、被挂念,在对方的心上渡过沧海桑田。然而,她终是爱错了人。胡兰成并非忽略了她,更并非遗忘了她,只是红尘路漫漫,他所需要的风景是一路的惊艳,而爱玲于他,只是独特。胡兰成曾说,爱玲是个无情之人。可是事实上,爱玲却是天下极为有情义之人,只是她的情表现得若即若离,令人心生无所依靠之感。他们的相爱,是一步步陷入纠葛的网,举步维艰:一点点稍纵即逝的欢喜,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暧昧,一点点半晌贪欢的放纵,一点点饮鸩止渴的悲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失落,一点点可望不可即的期待。就像落入甜果汁里的蜜蜂,直直地飞下去,虽是甜蜜,却亦是溺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她就决绝地离去,一个倾城的转身便与过去诀别。“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不会去寻短见,也不会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后来,她也曾遇到别的缘分,与桑弧云淡风轻的擦肩,与赖雅的短暂安稳,却再也无法带给她曾经的悸动。生活是一袭华丽的锦袍,她终究只是一朵锦上花,点缀在他姹紫嫣红的过往,静静凋谢在撕裂中。于千万人之中,她错遇了那个人,便酿成了一生的悲剧,道尽了一生的苍凉。
我心疼爱玲,心疼她人生迟暮的离群索居、孤芳自赏。那时的爱玲,已被俗世尘埃湮没许久。待她重新归来,她的文字被读者们传诵着,她的故事被佳人们演绎着。然而,这一份迟到的安慰,她早已不在乎。她的出身,她的个性,她的爱情,她的坚持,被无数对她充满好奇与向往的读者追捧、跟随与歌颂。此时的爱玲远离故国,身居异乡,身边亲朋好友寥寥无几,对外界的一切自然也是不闻不问,真正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王维写过这样一句诗:“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或许用这来形容爱玲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那几年里,据说她几乎是每个礼拜搬一次家,可她如此频繁地搬家是为了什么呢?很难想象,她一次次地折腾着自己搬家只是为了躲避虱子。呵,没想到年轻时写下的句子却一语成谶,应验在自己身上,这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被岁月折磨着,被人生戏弄着,孤傲一生的爱玲也终是于1996年的某一天走到生命的尽头。她的凋谢是在自己的公寓中,零落多天却无人察觉,她在床头的纸上写道:“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至此,爱玲生于月圆之夜,也终是于月圆之夜了却一世痴缠。
世间曾有张爱玲,这个不想成为传奇却注定成为传奇的女子;
世间唯有张爱玲,这缕不希望被人记起却永久驻留人们心间的灵魂。
有些人走了,像指尖悄然流走的细沙,无牵无挂;有些人走了,却像将胸口的一条肋骨生生抽去,痛彻心扉。
她在《金锁记》的结尾曾写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是的,爱玲的故事完不了,人们的追寻停不了,心底的挂念断不了。纵使光阴抛掷我的记忆,我也始终懂得上海滩的那一抹婀娜的身影为何清绝孤勇,为谁卑微执拗。
如是,也终明了,尘埃里开出花一朵——是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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