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长恨歌》有感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有个结果,有些爱也是一样,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人们心甘情愿浪费掉那些痴缠,就像浪费阳光和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也就过了一生。
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主要讲述的是一位叫王琦瑶的典型的上海女人的一生。其实是个很残酷的故事,但是侯孝贤还是把它拍成了电影,丁黑还把它拍成了电视剧,并且收到了很好的口碑。我想,人们之所以能够接受这份残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琦瑶有一个程先生,这个程先生是整个故事的底子,也是读者和观众心目中的柱子。
小说《长恨歌》展现的是王琦瑶追逐“海上梦”疯狂而悲剧的一生。王琦瑶的“海上梦”是从十六岁时与好友吴佩珍一起去片厂这天开始的,接下去离奇的生命故事一幕幕地发生。王琦瑶在片厂出演小角色之后,又被导演介绍的一个搞摄影的朋友为她拍了一些生活照,这些生活照中一张以“沪上淑媛”为题名被选用为《上海生活》的封二图片。为此,这个平日里不受关注的女孩王琦瑶在女校引起了一阵激烈的骚动,王琦瑶一夜间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走向万人瞩目的明星角色。正是在这次拍生活照过程中,程先生走进了王琦瑶的视野,和王琦瑶的第一次接触使“他内心竟有一些儿激动,这情绪似乎传达给了王琦瑶,当灯光亮起时,她竟也生出一点无名的希望”。之后几次拍照的接触使得程先生对王琦瑶产生了某种情感,尽管程先生早已是“二十六的人,是有些刀枪不入了,不像十八岁的少男,什么都是照单全收,哪怕日后再活生生地剥开,也是无悔无怨的。二十六岁的心已是结壳的,是有缝的壳„„谁能钻进程先生心上的缝里去呢?终于有了一个人,那就是王琦瑶”。程先生开始用约会表达内心对王琦瑶的这份期待,尽管约会占去了他大部分时间,使他有些荒废了他的爱好,但“他心里的那个爱好似乎换了血,冷的换成热的,虚的换成实的。王琦瑶就是那个热和实”。在这里,可以说王琦瑶就是程先生的一个“梦”,而这个梦尤其在王琦瑶参加“上海小姐”决赛的第三场出场时变得更加美轮美奂,当看到了穿了婚服的王琦瑶站在台上,他激动得连眼泪都涌了上来,这是他朝思暮想的最动人的一幕。程先生对王琦瑶也并非是一厢情愿的,他的出现无意间吹动了王琦瑶的内心深处未曾打开
过的少女的情思,最初王琦瑶和程先生一起似乎是为了方便好友蒋丽莉,而当程先生再次约她去照相间去照一次相时。他和她之间有了一次“天马行空”式的私谈,这次私谈使王琦瑶和程先生有了更深一层的接触,两颗年轻的心似乎在倏忽间拉近了许多。
程先生的出现是王琦瑶命运的一次分叉,也在无意间拉开了王琦瑶人生悲剧的序幕。他终其一生都挚爱王琦瑶,但直到最后才明白他倾其全力将王琦瑶打造成风光无限的“上海小姐”,她却不再是那只从弄堂里飞出的轻巧的燕子,再也无法回到琐碎的人生细节中。程先生只是她的一个“底”,“退上一万步,最后还有个程先生;万事无成,最后也有个程先生”。李主任的出现使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程先生,也放弃了最后一次回归平凡的机会,她终究是弄堂女儿,有一颗追求实际的心。
程先生的悲剧就源于一个“情”字,他对王琦瑶的爱情是全身心投入的,愿以一生为代价,这反叫王琦瑶觉得有点抽象,有点把握不住,程先生可以给王琦瑶一生的许诺,但他没有给王琦瑶任何具体可感的东西让她抓在手中。正是这使得他们在本应顺理成章的时候没能顺理成章,甚至到了十几年后,程先生守身如玉并且尽力帮助王琦瑶时,王琦瑶只承认他们之间有恩有义,却不谈“情”字,可见王琦瑶是不能理解这种和细枝末节无关的情的,最初王琦瑶和程先生的约会就是有点心不在焉有胜于无的那种,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等,等待实实在在的生活,最终她等到了李主任。
我们亲眼目睹了真情实感在金钱和权力面前的不堪一击,上海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在这十里洋场中的人也不免会被浮华之风慢慢地浸透了灵魂和身体,爱情是理想主义的幻象,而生活则是现实主义造就的囚牢。程先生真诚的情感,就这样像一团纸屑,被王琦瑶随意的抛弃在心门之外了。一颗赤子之心,敌不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就是人类美好的情感在现实面前脆弱的表现。
繁华是旧繁华,梦是旧梦,然而王琦瑶不是旧王琦瑶了。当大腹便便的她与早生华发的程先生相遇时,正是她生活困窘变卖旧货的时候。是程先生鬓边的白发唤醒了她尘封的记忆,十二年漫长的离别仿佛是对于自己潦倒生活的一个最好的解释,正在她急切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救星又出现了。当她再一次来到程先生的住处,看到那曾经留下她清纯时代美丽身影的地方,上海小姐王琦瑶无
疑是感慨万千的。“其实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却有十几年的光阴从中关山飞渡,身心都是飘的,光和声则是倏忽而去。”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对于痴心汉程先生来说,这重逢是他生命中的又一次转机,这个可怜的老实人再一次无私的奉献出自己的工资,帮助饥馑时期怀着孕的单身女人王琦瑶度过难关。 程先生的结局一定是悲剧,这是毋庸置疑的。越是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就越没有人珍惜,王琦瑶宁可不结婚倒贴康明逊也不肯委身于人品和才干俱佳的程先生。就像一心爱着他的蒋丽莉一样,程先生终究没有得到幸福。在席卷中国大地的政治风暴当中,程先生无奈地结束了他了无生趣的岁月,像一片树叶飘零在上海夏天的暖风里。
王琦瑶在四十年的时间里爱上了四位男人,但却从没能成为其中任何一位的妻子。她可以接受做“李主任”的第四位情人,用几年的时间去等待哪怕只有几天的温存;她可以接受为一个不能娶她的男人康明逊生下孩子,并且用肮脏的欺骗手段,心甘情愿地再为孩子“配置”另外一个父亲萨沙;她更可以接受一个只是为了品尝老上海味道的年轻男人老克腊,并与之发生关系,放弃年老的尊严,恨不得用生命挽留他。但是她就是不可以接受痴爱了她一生、随时都可以给她妻子名分的程先生。
她十九岁时遇到程先生,比其他四位男人都要早。是程先生发现了她的美,并把这种美传播了出去,使她成为了大家眼中的“三小姐”。即便她已经做了别的男人的情人,程先生还是能够体谅她,并不遗余力地帮助她,甚至王琦瑶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时,也是程先生在她身边,而那个男人不在。程先生一生放不下她,即便有好几个追求者,他还是为王琦瑶而单身。王琦瑶是他的全部,但他只是王琦瑶的一点点,随时随地就可以抓起的一点点。王琦瑶是他的奢侈品,他给了她尊贵的想象,并保持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欲望;而他呢,在王琦瑶面前一直是廉价的,包括他的爱,都是不值得放在心上的。
责备王琦瑶的冷酷无情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程先生所有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大概他的心里也是一直平安喜乐的吧。这让我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和他一样付出了所有却一无所获的盖茨比,又或者是金庸先生笔下的游坦之,把阿紫捧在手心,最终也没有好下场。没有人会为他们流泪吧,因为这样的人早就从世间绝迹了。杨过和小龙女的童话只不过是用来安慰多情者的骗局,如今谁
还肯为另外一个人等待十六年呢?
侯孝贤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悲悯,所以在电影的结尾,他让王琦瑶先死,程先生还要残酷地面对最后这一关。但王安忆没有,她让程先生在文革中死去,空留下王琦瑶,让她一个人对抗接下来的生活,其实,这才是对王琦瑶最大的残酷。她再也没有了垫底的男人了,以后她所有的悲观都没有人去瞧一眼了,她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终于糟蹋够了自己。
程先生的爱就是用来辜负的,他爱得那么痴心、那么像无底洞,到头来一无所获,还留下一生的惆怅。王琦瑶对他只说“恩义”,却绝口不提一个“情”字,这种爱卑微到只剩下了感激。程先生自己也是没有选择的,他所能做的只是无尽地去释放爱,哪怕这种爱千疮百孔了,也要一股脑儿地给她。他也想要个结果,但他知道倘若王琦瑶拒绝了他,他还会义无反顾,于是,索性结果也不要了,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
这种辜负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被辜负的人每天如同保持信仰一般,保持着对爱情的忠诚;而他们所爱的人,在日常的生活中,对他们大多是一点念想也没有的。一个飞蛾扑火,一个四处流连,根本不在一个场域里。没有对手的斗争最可怕,可那些“程先生”,却能始终拥有热情,即便打空,也要用尽全力,打得漂亮。
赫赫有名的金岳霖也是“程先生”中的一员。当初,是徐志摩介绍他认识的林徽因,但徐志摩到底是情种,在林徽因拒绝他之后,他便随即转变战场,去追求陆小曼了。可金岳霖本分老实,对林徽因一见钟情后,却再也放不下。 因为梁思成的存在,林徽因被保护得很好,所以金岳霖其实没有什么可做的。他只能和梁家住得很近,她家里有沙龙时,他一定要参加。金岳霖的这种爱,其实是更可怕的,明知道林徽因已经结婚,没有再在一起的可能了,可他还要爱。 林徽因和梁思成是明确知道金岳霖的想法的,可他们什么都不能做。金也只能把这份深情深藏于心。倒是林徽因去世后,金岳霖才有所表露。有一天,他把一些至交好友聚集在北京饭店,大家都很困惑并不常待客的金老此番盛意是为什么,直到开席前他宣布:“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众人唏嘘不已。
林徽因活着时,金岳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逾越礼数的言行,规规矩矩的,最多只能做成朋友的样子;林徽因死后,金岳霖才敞开心扉,从一点一滴做起,完
成对她爱的仪式。金老的爱,被辜负得更彻底,连在林徽因身边为她做些事情的机会都没有,但他心甘情愿。
“程先生们”的心里大概都是这样想的:等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肯定会发现我的好。到时候,我还是会接受她的。你以为她在落魄的时候会回头,但只要你这个垫底的在,她只会越挫越勇。
现在看来,我们也只能去说“他爱了她一生”这类含混的话,但具体到每天每夜,每件事情的发生,在他们心上会形成怎样的涟漪,谁也不知道。有时,他们也会觉得自己挺可怜、挺可悲的吧,但最终还是对自己缴械,与爱和解了。 我们最后再回味一遍程先生的逝去,这也是王安忆本人满意的一段文字: “他抬头看看,一个声音对他说:要走快走,已经够晚了。他没有推敲这句话的意思,就站起身跨出了窗台。窗户本来就开着,好像在等候程先生。有风声从他耳边急促地掠过,他身轻如一片树叶,似乎还在空中回旋了一周。这时候,连鸽子都没有醒,第一部牛奶车也未起程,轮船倒是有一艘离岸,向着吴淞口的方向。没有一个人看见程先生在空中飞行的情景,他这一具空皮囊也是落地无声。他在空中度过的时间很长,足够他思考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一离开窗台,思绪便又回到他的身上。他想,其实,一切早已经结束,走的是最后的尾声,可这个尾拖得实在太长了。身体触地的一刹那,他终于听见了落幕的声音。”
从某种意义上说,程先生“身体触地的一刹那”不仅让他本人,也让小说的读者“听见了落幕的声音”,我相信,对一些人来讲,小说在这里其实已经抵达尾声了。程先生的悲剧相比王琦瑶的,实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爱情就是这样,有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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