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乐府诗的创作趋势与特点

第２９卷第４期　Ｖ　．２９．Ｎｏ．４　西华大学学报（哲学什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Ｘｉｈｕａ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２０１０年８月　Ａｕｇ．２０１０　・文学研究・　明初乐府诗的创作趋势与特点　王辉斌　（襄樊学院文学院湖北襄樊４４１０５３）　摘要：明代初期的乐府诗创作，既受元末以杨维桢为代表的“铁崖乐府诗派”的影响，又有着其自身的特点。　从乐府诗的类别而言，明初乐府诗的创作趋势，主要是集中在“古乐府”、宫词类乐府、旧题乐府三个方面，并因此而　形成了三股创作潮流。明初的“古乐府”，主要是指“杨维桢式”的古乐府诗，其中既包含着旧题乐府，更多的则是　一些“自创新题”的新题“古乐府”。因“宫词事件”而兴盛于皇族的大型连章体《宫词》，成为了明初乐府诗创作中　的一道奇观。从复古的角度进行旧题乐府的创作，并使之具有即事性、讽喻性等特点，是明初乐府诗创作的又一道　风景线。　关键词：明代初期；“古乐府”；宫词创作；旧题乐府；独领风骚　中图分类号：］２２２．６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８５０５（２０１０）ｏ４—００４８—０６　Ｃｒｅａｔｉｏｎ　Ｔｒｅｎｄ　ａｎｄ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ｓｔｉｃｓ　ｏｆ　Ｙｕｅｆｕ　Ｐｏｅｍ　ｉｎ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Ｍ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ＷＡＮＧ　Ｈｕｉ—ｂｉｎ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Ｘｉａｎｇｆａｎ　Ｃｏｌｌｅｇｅ，Ｘｉａｎｇｆａｎ，Ｈｕｂｅｉ，４４１０５３，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Ｃｒｅ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Ｙｕｅｆｕ　ｐｏｅｍ　ｉｎ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ｏｆ　Ｍ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ｉｎｔｅｇｒａｔｅｄ　ｉｔｓ　ｏｗｎ　ｆｅａｔｕｒｅｓ　ｗｉｔｈ　ｔｈｏｓｅ　ｏｆ“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Ｔｉｅｙａ　Ｙｕｅｆｕ　ｐｃ，－　ｅｍ”ｒｅｐｒｅｓｅｎｔｅｄ　ｂｙ　Ｙａｎｇ　Ｗｅｉｚｈｅｎ．Ｔｈｅ　ｔｈｒｅｅ　ｃｒｅａｔｉｏｎ　ｔｒｅｎｄｓ　ａｒｅ“Ｏｌｄ　Ｙｕｅｆｕ”，ｐ￣ａｃｅ　ｌｙｒｉｃｓ，ａｎｄ　ｔｈｅ　Ｙｕｅｆｌｌ　ｂｅｆｏｒｅ　Ｔａ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ｈｅ“ＯｌＴｄ　Ｙｕｅｆｕ’’ｉｎ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ｏｆ　Ｍ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ｗａｓ　ｍａｉｒｌｆｙ　ｔｈｅ“Ｙａｎｇ　Ｗｅｉｚｈｅｎ’Ｓ　Ｏｌｄ　Ｙｕｅｆｕ”——“Ｏｌｄ　Ｙｕｅｆｕ’’ｐｌｕｓ　Ｙｕｅｆｕ　ｂｅｆｏｒｅ　Ｔａ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Ｉｔｓ　ｔｗｏ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ｓｔｉｃｓ　ａｒｅ　ａｓ　ｆｏＨｏｗｓ：１）ｐａｌａｃｅ　ｌｙｒｉｃｓ　ｐｒｅｖａｉｌｅｄ　ｉｎ　ｔｈｅ　ｒｏｙａｌ　ｔｈａｔ　ｔｉｍｅ，ｄｕｅ　ｔｏ　ｔｈｅ“Ｐａｌａｃｅ　Ｌｙｒｉｃｓ　Ｅｖｅｎｔ”，　ｗｈｉｃｈ　ｗａｓ　ｑｕｉｔｅ　ｕｎｉｑｕｅ　ｉｎ　ｔｈｅ　Ｙｕｅｆｕ　ｃｒｅａｔｉｏｎ；２）ｔｈｅ　ｃｒｅ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Ｙｕｅｆｕ　ｂｅｆｏｒｅ　Ｔａ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ｗａｓ　ｕｐｄａｔｅｄ　ａｎｄ　ａｌｌｅｇｏｒｉｃａ１．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ｉｎ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ｏｆ　Ｍ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Ｏｌｄ　Ｙｕｅｆｕ”；ｃｒｅ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ｐａｌａｃｅ　ｌｙｒｉｃｓ；Ｙｕｅｆｕ　ｂｅｆｏｒｅ　Ｔａ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ｐｌａｙ　ｔｈｅ　ｌｅａｄｉｎｇ　ｍ１ｅ　明代立国之初，作为太祖皇帝的朱元璋，虽然大　兴党狱，杀戮功臣，并于政治上极力强化君权，但当　时的诗歌创作，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步不前，而是一如　响。更何况，在由元人明的大批诗人中，有许多就属　于杨维桢的“铁门弟子”，或者为“铁崖乐府诗派”的　成员，或者与“铁崖乐府诗派”有着某些方面的联　蒙元特别是元末那样，高潮迭起，方兴未艾。其中，　系。而此，即使得明初的乐府诗创作也如火如荼，蔚　为壮观。从乐府诗类别的角度进行审视，明初乐府　诗的创作，主要是集中在“古乐府”　、宫词类乐府、　旧题乐府三个方面，即其是以这三个方面的突出表　现，而形成鲜明的特色并独领风骚于当时诗坛的。　朱明代蒙元之后，表现在乐府诗方面一个值得　注意的事实是，一度以发起“西湖竹枝酬唱”活动而　又以乐府诗的创作尤值称道。一般而言，生活于明　代初期的诗人，大都经历了蒙元为朱明取代的历史　过程，因之，他们的诗歌，既是元代诗歌的终点，又为　明代诗歌的起点，所以于明初诗歌的创作之中，理所　当然地就会融进一些元诗的色彩与元素。而这一时　期的乐府诗创作，也同样如此。这是因为，元末以杨　维桢为代表的“铁崖乐府诗派”，以及由杨维桢所发　起的“西湖竹枝酬唱”活动，不仅在当时产生了较为　广泛的文学效应，而且于明初的乐府诗坛也深有影　收稿日期：２０１０—０５—２９　称美于元末的杨维桢，虽然被王彝撰文斥责为“文　妖”②，但其铁崖古乐府却仍在当时大受欢迎。如属　作者简介：王辉斌（１９４７一），男，教授，硕一｝＝生导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文学文献学、佛教文学研究。　第４期　王辉斌：明初乐府诗的创作趋势与特点　４９　于“台阁三杨”之一的杨士奇，在《跋复古诗集后》一　文中，就曾对被王彝等称为“淫亵之词”的杨维桢　《香奁》、《续奁》诸诗，公然赞之为“尤娟丽俊逸，真　天仙语”。杨维桢的“古乐府”，实际上是一种将旧　题乐府与新题乐府均视之为“古乐府”的古乐府，且　其中又以“自创新题”者如《五湖游》、《鸿门会》、　《古愤》、《道人歌》、《大人词》等之类的“古乐府”居　多＿１　Ｊ。这其实是一种广义的古乐府，或者说是一种　“杨维桢式”的古乐府”。这一实况表明，杨维桢的　铁崖古乐府，是与人们所熟悉的旧题乐府大相区别　的。这种“杨维桢式”的古乐府，不仅在元末曾深受　“铁崖乐府诗派”中的各色人等所雅好，而且影响所　及，还于明初形成了一种创作潮流，以至于明代中晚　之际的诗人，也受到了其程度不同之影响。　据对钱谦益《列朝诗集》的粗略统计可知，明代　初期与杨维桢关系密切并先后创作过“杨维桢式”　古乐府的诗人，乃有数十人之多，如刘基、钱惟善、陈　基、张昱、张简、潘纯、顾德辉、倪瓒、贝琼、胡布、胡　翰、曹文晦、张雨、于立、王逢、陆仁、张丁、董纪、刘　嵩、梁寅、孙黄、宋濂、林鸿、沈梦麟、胡布、周巽、杨基　等，即皆为其中的佼佼者。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些诗　人既是元末诗人，又为明初诗人，因此，在他们之中，　不仅有与杨维桢为诗友关系的，如钱惟善、刘基、倪　瓒等，而且也有属于杨维桢的“铁门弟子”的，如贝　琼、张宪、杨基、周巽等，更有曾参与过“西湖竹枝酬　唱”的，如沈梦麟、潘纯、陆仁等，他们虽然与杨维桢　的关系不尽相同，但却均不同程度地受到过杨维桢　“古乐府”的影响。正因此，这些诗人在人明之后，　于乐府诗的创作方面，仍然是一如既往地进行着　“古乐府”的创作，以致使得明初的乐府诗坛，出现　了一股与杨维桢“古乐府”密切相关的创作热潮。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为刘基、钱惟善、胡奎、陈　基、张宪五人。　刘基（１３１１—１３７５），字伯温，今浙江青田人，明　代开国功臣之一，有《诚意伯文集》二十卷行世。作　为诗人，“其诗沉郁顿挫，自成一家，足与高启相　抗”。刘基现存“杨维桢式”古乐府有近３００首之　多，而成为元、明之际创作“古乐府”最多的诗人之　一。在刘基现存的约３００首左右的“古乐府”中，大　致可分为三种类型，即：一为旧题乐府，如《艾如　张》、《将进酒》、《巫山高》、《战城南》、《梁甫吟》、　《君子有所思》、《长相思》、《长门怨》、《气出唱》、　《燕歌行》等；二为以唐宋元诗人新题作旧题者，如　《少年行》、《静夜思》（唐李白）、《巴陵女子行》（元　郝经）等，三为“自创新题”者，如《古镜词》、《起夜　来》、《无愁果有愁曲》、《从军五更转》、《隔谷歌》、　《钓竿》等。这三类“古乐府”，与杨维桢《铁崖古乐　府》、《铁崖古乐府补》中所收录的５２６首“古乐府”，　完全相同。　钱惟善（约ｌ２９４—１３７９后），字思复，号曲江居　士、心白道人，今浙江杭州人，有《江月松风集》十二　卷行世。钱睢善在元末与杨维桢交谊甚笃，并曾参　与由杨维桢发起的“西湖竹枝酬唱”，杨维桢编《西　湖竹枝集》收其和作一首。顾嗣立《元诗选》初集、　钱谦益《列朝诗集》甲集前编均选录其诗，前者收诗　７０首，后者则仅收诗９首，原因是钱谦益编《列朝诗　集》时未能见到其《江月松风集》，而是仅据赖良《大　雅集》予以录载。钱惟善的乐府诗除了旧题乐府　外，另有竹枝类乐府、宫词类乐府、歌行类乐府，若以　杨维桢《铁崖古乐府》、《铁崖古乐府补》二书所收　“古乐府”言，钱惟善的这些乐府诗是皆可目之为　“古乐府”的。但钱惟善的“古乐府”也有区别于杨　维桢的“古乐府”之处，其最为明显者，是杨维桢“古　乐府”的体式主要为五古、七古、五绝、七绝，而钱惟　善的“古乐府”则主要为近体诗中的五律与七绝，如　《洛阳陌》、《长安道》、《关山月》、《折杨柳》等作，即　皆为平仄谐调、属对工整的五言律诗。　胡奎字虚白，今浙江海宁人，自号斗南老人，其　集以号名。胡奎无论是在元在明，均以诗知名当时。　《四库全书》本《斗南老人集》（一作《斗南老人诗　集》），凡六卷，共收诗１９００余首，其中“古乐府”有　近４００首之多。朱彝尊评胡奎诗云：“其诗功力既　深，格调未免太熟，诵之若古人集中所已有者。”　２　Ｊ　而其“古乐府”，亦正具有“诵之若古人集中所已有　者”之特点。胡奎诗歌所表现出来的这一特点，就其　影响言，也应是与杨维桢的“宗唐复古”不无关系的。　胡奎与杨维桢是否具有直接的交往关系，就目前已发　现的材料言，还未可确断，但其曾有意追和杨维桢的　“古乐府”则为事实。《四部丛刊》本杨维桢《铁崖古　乐府》卷十有组诗《漫兴七首》，而胡奎《斗南老人集》　卷五则有组诗《次杨铁笛漫兴韵四首》，诗题既明言　“次杨铁笛漫兴韵”，表明胡奎确曾追和杨维桢的“古　乐府”。杨维桢《漫兴》既为“古乐府”，则胡奎所“次　韵”之诗亦为“古乐府”，也就甚为清楚。　陈基（１３ｌ４一ｌ３７Ｏ），字敬初，今浙江临海人。陈　基是在明初生活时间最为短暂的一位诗人，因为他在　朱明立国第三年的冬天即与世长辞。在元末战乱之　际，陈基虽然为张士诚写过不少斥责朱元璋的文章，　但朱元璋即皇帝位后，却召他人京修撰《元史》，并赐　金而还。有《夷白斋稿》三十五卷行世，其中诗十一　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卷，凡４１０首。《元诗选》初集选收其诗１６２首，《列朝　三百首》这样的大型连章体组诗，但元代的知名诗　人几乎都曾创作过《宫词》的事实，却又是宋代诗人　诗集》甲编前集编人其诗５１首，另有“玉山草堂饯别　寄赠诗”８首。陈基自中年始，即与杨维桢过从甚密，　并曾与杨维桢在玉山“小蓬莱”唱和“古乐府”《小游　仙》，因此，他不仅是杨维桢“铁崖体”的追随者，而且　也深受其“古乐府”诗风的影响。正因此，陈基《夷白　斋稿》中的“古乐府”，如《乌夜啼引》、《鸿雁篇》、《鸡　凫行》、《白头公词》、《新城行》、《刈草行》、《裁衣　曲》、《边城曲》、《织锦篇》、《龙桥妇》等，或咏史，或悯　农，皆可人《铁崖古乐府》而乱其真。　张宪（约１３１ｌ一１３７０后），字思廉，号玉笥生，　今浙江绍兴人。张宪不仅早年曾师从杨维桢，为其　“铁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杨维桢还曾为张宪的　《玉笥生集》作序，并于序中对张宪大加称道，认为　他是“铁门诗人”中成就最高者。张宪《玉笥生集》　凡十卷，收诗６２９首，其中“古乐府”有近３００首之　多。《元诗选》初集人选张宪诗１４４首，《列朝诗集》　选取录其诗７４首。在张宪的近３００首“古乐府”　中，旧题乐府、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竹枝类乐　府，应有尽有，如《琴操十二首》、《古有所思行》、《行　路难》、《将进酒》、《发白马》、《哀亡国》、《卖ｂ翁》、　《匡复府》、《压山行》、《烛龙行》、《白翎雀》等，即皆　其为佳构。这些“古乐府”，或关注民生疾苦，或斥　责元末战乱，因均具鲜明的时代特征，而闪耀着强烈　的现实光芒。　刘基等五人于“古乐府”的创作实况，其实只是　明初数以十计诗人创作“古乐府”的一个缩影。这　些由元人明的诗人，不仅在元末自觉或不自觉地支　持和参与了由杨维桢倡导与发起的“古乐府运动”，　而且也使得“古乐府”创作在明初成为了一种时尚、　一种趋向，尽管我们还很难对这些明初诗人的“古　乐府”进行具体的系年排比，以判定哪些“古乐府”　确属于明初之作，但从总的方面讲，这些与杨维桢及　其“古乐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诗人们，于明初曾　进行过不同程度、不同数量的“古乐府”创作，则殆　无疑义。而他们因不断艺术实践所获得的种种创作　实绩，对于杨维桢“宗唐复古”思想的张扬，对于推　动明初乐府诗的繁荣与发展，无疑都起到了相当大　的作用。　在宋、元、明三代的乐府诗中，宫词类乐府始终　为其重要的类别之一。宋代的《宫词》创作，要而言　之，以整百首的连章体结构为其重点，尤以宋徽宗对　《宫词三百首》的推出，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元代的《宫词》创作，虽然没有出现如宋徽宗《宫词　所无法相比的。所以，从总的方面讲，宋代的《宫　词》创作与元代的《宫词》创作，既各有所别，又互为　辉映。正是由于宋、元两朝的《宫词》创作各具特　点，所以明初的《宫词》创作，既有别于元代诗人的　那种普遍性，又不同于宋代皇帝、皇后与臣僚均参与　创作的多元格局　，而是呈现出了另一番面目。　相对于宋、元两代的《宫词》创作而言，明代初　期的《宫词》创作是具有相当的特殊性的，即其作者　都是一些皇室贵戚，如宁献王朱权、周定王朱槁、周　宪王朱有墩、藩定王朱理尧等，就皆曾创作过数量不　等的宫词类乐府。这种情况表明了明初创作《宫　词》的诗人，乃全部属于“皇族派”。之所以会出现　这种“皇族派”现象，主要是与发生于当时的“宫词　事件”密切相关。所谓“宫词事件”，是指洪武七年　（１３７４），时为太祖皇帝的朱元璋因轻信传言，认为　诗人高启的《宫女图》一诗，涉及了明初的宫闱秘　事，而“假手”其写《上梁文》而杀害之。前此，苏州　知府魏观在张士诚故宫废址上修建官署，被诬告　“有异图”而处死，高启曾代魏观拟作《上梁文》一　篇，朱元璋即借此将高启腰斩。高启（１３３６—　１３７４），字季迪，今江苏苏州人，为“吴中四杰”之一，　有《吴宫词》、《楚宫词》、《魏宫词》等“咏史”《宫词》　多篇。其《宫女图》诗为：“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　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就是这样的一首小诗，朱元璋认为其涉及了所谓的　“宫闱秘事”者，诚如有论者所言，其显系一种“无根　浮言”，因为“《宫女图》诗实际就是一首‘宫词’，一　首‘元宫词’，和明初宫禁了无干涉”　Ｊ。尽管如此，　但明代诗人大都信而不疑，以至于选编《国朝诗集》　的钱谦益，也将“高启之死”写进了该书中的“高启　小传”。这一事实表明，“宫词事件”在当时是具有　相当大的威慑力的。明乎此，则明初的《宫词》作者　尽为“皇族派”者，也就并不感到奇怪了。　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明初“皇族派”的《宫词》　中，朱权的《宫词一百七首》、朱楠的《元宫词一百　首》等，都属于大型连章体组诗，这种创作现象显然　是受了宋代《宫词》影响的结果，因为宋代的《宫词》　创作，如上所言，几乎都是整百首的大型连章体组　诗，如宋自、王琏、张仲庠、周彦直、王仲修等人，即都　曾创作过《宫词一百首》。由宋而明，这种《宫词一　百首》的连章体，便因“皇族派”诗人而得以传承，以　至于到了明代中期，情况也并没有发生新的变化，如　卒于嘉靖二十六年（１５４７）的蜀成王朱让栩，其所作　第４期　王辉斌：明初乐府诗的创作趋势与特点　５１　即为《拟古宫词一百首》。为便于对明代“皇族派”　《宫词》创作的认识与了解，下面连同朱让栩《拟古　宫词一百首》一并述论之。　宁献王朱权（？一１４４８），朱元璋第十七子　，好　学博古，旁通释老，自号膛仙。其乐府诗以《宫词一　百七首》最为著名。这组大型《宫词》写于永乐六年　（１４０８），距其卒年为整４０年之隔，可知为朱权早期　之作乃无疑。题前附有“并序”，简要地介绍了作者　创作该诗的原委：“……大概宫词之作，出于帝王宫　女之口吻，务在亲睹其事，则叙事得其真矣。予生长　于深宫之中，岂无以述乎？虽不尽便娟之体，其传染　写真之意间有所似，可谓把镜自照，不亦媸乎？乃以　百篇叙其事，未知识者何如耶。”＿５　以“生长于深宫　之中”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对“深宫之中”的人与事　进行述写，正是朱权《宫词一百七首》有别于宋、元　诗人《宫词》的一个关健点，而这一关健点的存在，　无疑是增加了其所写《宫词一百七首》内容的真实　感与可信度的。钱谦益《列朝诗集》选录朱权《宫　词》７０首，皆为写实之作。如：“忽闻天外玉箫声，花　下听来独自行。三十六宫秋一色，不知何外月偏　明。”诗末有注云：“永乐间，上宠幸高丽妃权氏穗　粹，善吹箫，宫中争效之。故腥仙《宫词》有‘天外玉　箫’与‘美人犹自学吹箫’之句，王司彩《宫词》亦云　‘赢得君王留步辇，玉箫嘹亮月明中’，皆纪实也。”　上引“并序”既明言朱权《宫词一百七首》作于永乐　六年，则注中的“永乐间”，所指为永乐元年至永乐　六年即可论断。而此一时期，即是朱权《宫词一百　七首》所纪明初宫廷之“实”。与朱权《宫词一百七　首》相映成趣的，是周定王朱槁的《元宫词一百首》，　因为前者重在“纪实”，属写今，后者则重在“咏史”，　属写古。一今一古，互为辉映。　周定王朱槁（？一１４２５），朱元璋第五子，洪武　十一年改封周定王。其所作《元宫词一百首》，由于　卷首所附“宛平刘效祖序”称“周恭王所撰”，因此后　人多认为周定王为周恭王之误，钱谦益则认为周恭　王当为周宪王之误，故其于《列朝诗集》中乃将《元　宫词一百首》录载于朱有嫩名下。对于《列朝诗集》　此误，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一于“周定王朱槁”乃　有详考，认为“宛平刘效祖序称‘周恭王所撰’固谬；　钱氏《列朝诗集》作周宪王，亦非也”，因而通过详细　考辨，认为“序题永乐四年，则为定王无疑矣”。其　后，《明史・朱楠传》、永珞撰《四库全书总目》等，均　从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之说，即认为《元宫词一百　首》确为周定王朱槁所作。所以，钱谦益《列朝诗　集》将《元宫词一百首》的作者作周宪王朱有墩者，　应正为周定王朱槁。《元官词一百首》为朱械作于　永乐四年（１４０６）前，对此，“并序”之末有载：“永乐　四年春二月朔日。”“并序”又云：“元起自沙漠，其宫　廷事迹乃夷狄之风，无足观者。然要知一代之事，以　纪其实，亦可以备史氏之采择焉。永乐元年，钦赐吾　家一老妪，年七十矣，乃元后之乳母。女常居宫中，　能通胡人书翰，知元宫中事最悉。间常细访之，一一　备陈其事，故予诗百篇皆元宫中实事，亦有史未载，　外人不得而知者。遗之后人，以广多闻焉。”。据　此，知朱槁《元宫词一百首》中所言元宫廷之人之　事，乃皆出自“元后之乳母”的口述，故其乃“有史未　载，外人不得而知者”。仅此，即可知《元宫词一百　首》的史学价值之一斑。而在乐府诗史上，以大型　连章体组诗的形式进行“咏史”《宫词》的创作者，朱　槁的《元宫词百首》乃开其先河。　在朱槁《元宫词一百首》问世１６０年后，明穆宗　时期的学者龙庄甄，曾于隆庆二年（１５６８）对《元宫　词一百首》进行了首次笺注。龙庄甄的笺注，主要　是针对《元宫词一百首》中的有关史实、人事、物象　等，且所引材料，全为元代诗人如周伯琦、柯九思、张　昱、萨都刺、杨维桢等的同类之作。如第二十三首：　“十六天魔按舞时，宝妆缨络斗腰肢。就中新有承　恩者，一时咸听唱新声。”对于其中的“天魔”，龙庄　甄注云：“张昱《辇下曲》：‘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　花满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长在月宫听。’萨　都刺《上京诗》：‘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　王。红帘高卷香风起，十二天魔舞袖长’。”　ｏ　据此　注，不仅可知“天魔”即“西方舞女”，而且还可知“天　魔”起舞时，虽或十二人、十六人不等，但其皆为双　数。龙庄甄的笺注，既加强了读者对元代宫廷中有　关“秘闻”的了解，又有利于《元宫词一百首》的接受　与传播，一石二鸟，作用至大。　朱槁之子朱有墩（？一ｌ４３９），虽然不是《元宫　词一百首》的作者，但他也确曾创作过《宫词》，如为　钱谦益选取录于《列朝诗集》中的《宫词四首》，即为　其例。父子同时进行《宫词》创作，这在宫词类乐府　诗史上实属罕见。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一于“周　宪王有墩”有云：“其诗不事￣ＩＸ，ｂ，颇能合格。梅花、　牡丹、玉堂春，一题动成百咏，才思不穷，诚宗藩之隽　也。”可见朱有墩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钱谦益　在为朱有嫩撰写的小传中，称其诗“皆风华和婉，涸　温乎盛世之音也”，而其《宫词四首》亦如是，如四首　其一：“屏掩春山夜渐长，秋来处处有新凉。一天明　月星河澹，满殿风吹茉莉香。”除《宫词》外，朱有墩　还曾创作过歌行类乐府、竹枝类乐府，其竹枝类乐府　５２　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中的《杨柳枝二首》、《竹枝歌二首》、《柳枝歌三首》　等作，亦大都具有清丽明净、风华和婉之特点。　由明初而明中期，《宫词》的创作仍然只是兴盛　初称高（启）、杨（基）、张（羽）、徐（贲）。高季迪才　力声调，过三人远甚，百馀年来，亦未见卓然有以过　之者。”　所评甚高。高启著述极富，仅诗歌就有　于“皇族派”诗人中，蜀成王朱让栩不仅为这－Ｈｅ期　的代表人物，而且其《拟古宫词一百首》所代表的是　明代“皇族派”《宫词》创作的另一种面目。朱让栩　自幼好学，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说他“手不释卷，　目观经史，并擅书法，作诗属对，皆有程要”。有《长　春竞辰集》，杨慎为之序。朱让栩《拟古宫词一百　首》，据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一的记载，乃多有所　讽。其云：“《宫词》一百，虽题日拟古，然如‘翠华一　去寂无踪’，疑讽康陵而作。‘只恐君王道貌岸然院　行’，疑讽永陵而作也。”此则表明，朱让栩的《宫词》　虽日“拟古”，但其所写实则与“今”相关。就其诗之　所写而言，其中“泪潸”、“残灯”、“凄凉”、“雨呜”、　“冷帐”、“怅望”、“风凋”、“凄风”、“泣泪”等语词，　乃应有尽有，与宋、元诗人《宫词》中那种或明丽、或　欢快的格调迥然有别。而即使是春日之景，其所写　也为：“春景流莺语渐稀，倚窗抚景泪沾衣。帘纤微　雨蒙蒙拂，零落残花片片飞。”由是而观，朱让栩的　《拟古宫词一百首》，是确属有所寄托、有所讽喻的。　以《宫词》的形式进行寄托与讽喻，朱让栩的《拟古　宫词一百首》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而其价值所　在，也正在于此。　如上所述，明初的乐府诗创作，除了一部分诗人　进行着“杨维桢式”的古乐府创作，一部分诗人（主　要指“皇族派”）进行着宫词类乐府的创作外，还有　一部分诗人则辛勤耕耘于旧题乐府之中。这部分诗　人所创作的旧题乐府，与“杨维桢式”的古乐府相　比，其区别乃甚为明显，即后者中虽然有不少是旧题　乐府，但前者的旧题乐府中却绝少“杨维桢式”的古　乐府。前者如上举刘基、钱睢善、胡奎、陈基等人，其　集中即都有不同数量的旧题乐府。后者中的诗人虽　然也曾创作过“杨维桢式”的古乐府，但其旧题乐府　却全属于拟汉魏六朝乐府的结果，且其既具现实性，　又不泛即时性，于是，明初乐府诗创作的又一种趋　向，即因此而形成。这三种趋向，由于各具鲜明的特　点，而构成了明初乐府诗创作的三股潮流，正是因为　有了这三股潮流，才使得明初的乐府诗创作，呈现出　了一种争奇斗艳的多元格局。而在旧题乐府的创作　中，成就卓著、影响最大的诗人，即是因“宫词事件”　而为朱元璋腰斩的高启。　高启虽然因被腰斩而英年早逝，但其却是“吴　中四杰”中最具影响的一位诗人。李东阳曾云：“国　《风台》、《吹台》、《江馆》、《青丘》、《南楼》、《槎　轩》、《姑苏杂咏》诸集，其曾自选《缶呜集》十二卷，　收诗９００馀首。今存《大全集》十八卷，收录各类乐　府诗近３００首，其中，尤以旧题乐府最为引人注目。　《四库全书总目》评高启诗云：“启天才高远，实据明　一代诗人之上。其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　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长，无不兼之，　振元末纤穗缛丽之习，而返之于古，实为有力。”　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复古！其较之杨维桢的“宗唐复　古”，显然是更具现实意义的。而《大全集》中的旧　题乐府，即为高启因复古而推出的一份乐府诗硕果。　高启现存的的乐府诗，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５版　《高青丘集》，共收录了１６６题１８３首诗，其中除去　作者“自创新题”与属于郭茂倩《乐府诗集》中的“近　代曲辞”与“新乐府辞”三类外，实际袭用汉魏六朝　旧题者，为９４题１１３首诗。若将“近代曲辞”与“新　乐府辞”中的１６题ｌ６首诗一并计入，共计为１１０题　１２９首诗。高启的这一旧题乐府的旧题数量与诗作　数量，不仅较元末杨维桢的《铁崖古乐府》为多　Ｊ，　而且于明初亦无人可与之相比。此则表明，高启是　元末明初大量创作旧题乐府的第一人。在高启旧题　乐府的１１３种旧题中，其最具代表性者，主要有《上　之回》、《李夫人歌》、《短歌行》、《长门怨》、《关山　月》、《班婕妤》、《君子有所思》、《爱妆换马曲》、《将　进酒》、《罗敷行》、《乌夜啼》、《陇头水》、《相逢行》、　《妾薄命》、《结客少年场行》、《君马黄》、《杨白花》、　《门有车马客行》、《襄阳乐》、《长安道》、《悲歌》、　《楚妃叹》、《白芝词》、《猛虎行》、《邯郸才人嫁为厮　养卒妇》、《子夜四时歌》、《折杨柳》、《寒夜吟》、《小　长干曲》、《东飞伯劳歌》、《堂上歌行》、《擢歌行》、　《王明君》、《鸡呜歌》等。这些旧题，实际上就是吴　竞《乐府古题要解》中的“古题”。若将这些“古题”　勘之以郭茂倩《乐府诗集》的分类，可知其分别属于　“鼓吹歌辞”、“横吹曲辞”、“相和歌辞”、“清商曲　辞”、“杂曲歌辞”、“杂歌谣辞”、“琴曲歌辞”、“舞曲　歌辞”，共８类；如果再加上“近代曲辞”与“新乐府　辞”，即为整ｌ０类。郭茂倩《乐府诗集》将所收录的　汉唐（含五代）乐府诗分为ｌ２类，而高启即袭用了　其中ｌ０类的旧题以进行创作，这一事实表明，高启　的旧题乐府在旧题的选择方面，是具有相当的广泛　性与普遍性的。　自唐以降，诗人们用旧题进行乐府诗的创作者，　第４期　王辉斌：明初乐府诗的创作趋势与特点　５３　从内容的角度言，主要有“古题古意”（以旧题写旧　事）与“古题新意”（以旧题写新事）之分。至于杨维　现。若着眼于乐府诗的“本色”言，高启的旧题乐府　还存在着一个较为明显的特点，即其于新事的写作　中，既不失“本事”而又不局限于“本事”。上举三诗　桢《铁崖古乐府》中的“新题新意”，则是因其“古乐　府”所使然，而与旧题乐府并不相涉。高启的１２９　时之所以分别引录了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与郭茂　倩《乐府诗集》关于其本事的有关记载，即意即在于　说明这一点。一般而言，写旧题乐府或拟古乐府，都　首旧题乐府，几乎全属于“古题新意”一类。如《罗　敷行》：“陌上三月时，柔桑多绿枝。携匡行采叶，日　暮畏蚕饥。君来驻车马，相逢在桑下。谩说同心言，　应遵循“旧题”所包含的“本事”，对此，胡应麟《诗　不是知音者。君贵多辉光，妾贱无红妆。自信田问　妇，难从天上郎。长安画楼宇，无限如花女。使君当　早归，莫共罗敷语。”《罗敷行》又名《艳歌罗敷行》，　即《陌上桑》。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十八将其归　人“相和歌辞”类，并于《陌上桑》作题解云：“一日　《艳歌罗敷行》。《古今乐录》日：‘《陌上桑》，歌瑟　调。’……又有《采桑》，亦出于此。”又引崔豹《古今　注》云：“《陌上桑》者，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郸人有　女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为赵王家令。　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　焉。罗敷巧弹筝，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　乃止。”高启的这首《罗敷行》，实际上是对古辞《陌　上桑》内容的改写，但其却又与《陌上桑》大不相同，　其中最关键者，就是《陌上桑》中的“罗敷”，在《罗敷　行》中成为了一位“田家妇”。面对着“谩说同心语”　的“使君”，“田家妇”既明言“难从天上郎”，又劝其　“当早归”而“莫共罗敷语”，如此，则诗的题旨即因　此而得以升华。一位“田家妇”不屈从于权力与富　贵，这是何等的品格与境界！又如《猛虎行》：“阴风　吹林乌鹊悲，猛虎欲出人先知。目光炯炯当路坐，将　军一见弧矢坠。几家插棘高作门，未到日没收猪豚。　猛虎虽猛犹可喜，横行只在深山里。”吴兢《乐府古题　要解》卷下于《猛虎行》云：“言从远役犹耿介，不以艰　险改节也。”这首诗虽然也写了猛虎“当路坐”的“艰　险”，但诗人却于结尾处笔锋一转，写出了“猛虎虽猛　犹可喜，横行只在深山里”两句，其言下之意是，人间　的猛虎较之深山的猛虎更为可怕。其辛辣的讽喻性，　直可与杜甫的《丽人行》等作媲美。又如《上之回》：　“圣主重行幸，六虬法乾旋。北巡初避暑，东祠已祈　年。群官从清尘，粲若星丽天。前扬豹尾竿，左靡鱼　须旃。瀚海通汉月，萧关绝胡音。愿奉千龄乐，皇躬　长泰然。”据《乐府古题要解》卷上，《上之回》古辞主　要是写汉武帝“数出游幸”之事，而高启此诗，则是对　元代皇帝“北巡”的记述，这从诗中“北巡初避暑”、　“瀚海通汉月”等句之所写，即可准确获知。　以上所举三例表明，高启的旧题乐府诗，不仅属　于以旧题写新事的范畴，并且还有着很强的讽喻性　与批评性，而其鲜明的即时性，也即因此得以充分体　薮・内编》卷一已有所言：“用本题事而不失本曲　调，上也；调不失而题小舛，次也；题甚合而调或乖，　则失之千里矣。”由此看来，“本题事”之于旧题乐　府，乃是较为重要的一项检验内容，高启的这三首旧　题乐府，则可视为这方面的表率。而高启的全部旧　题乐府之作，亦无不如此。　从复古的角度进行旧题乐府的创作，并“拟汉　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且于以旧题　写新事、时事中凸显其即时性，注重“本题事”与题　材内容的关系，这就是高启旧题乐府所呈现出来的　几个最值注意的特点。而这些特点的存在，对于其　后以李东阳为代表的“拟古派”的乐府诗创作，乃是　不无影响的　注释：　①本文所言“古乐府”，所指为“杨维桢式”的古乐府，即其中既有　旧题乐府，也有新题乐府等，为恐与旧题乐府相混，故特加…’号　以示区别。　②王彝撰文斥责杨维桢为“文妖”事，可具体参见朱彝尊《静志居　诗话＞卷二“王彝”条。　③宁献王朱权在朱元璋诸子中的齿序，《明史・朱权传＞作第十七　子，钱谦益《列朝诗集・宁献王》、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一，均　作“高皇帝第十六子”，本文作“十七子”者，乃从《踢史》。　文献参考：　［１］王辉斌．杨维桢与铁崖古乐府［Ｊ］．河南教育学院学报，２０１０　（２）：５２—５８．　［２］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五）［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１９９０：１１４．　［３］　王辉斌．宋徽宗与宋代宫词创作［Ｊ］．南都学坛，２０１０（２）：６３．　［４］杨镰．元诗史（第四卷第十章）［Ｍ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２００３：６５１．　［５］钱谦益．列朝诗集（乾集之下）［Ｍ］．北京：中华书局，２００７：３９．　［６］钱谦益．列朝诗集（乾集之下，元宫词一百首）［Ｍ］．北京：中华　书局，２００７：５９．　［７］李东阳．麓堂诗话［Ｍ］．历代诗话续编本．北京：中华书局，　１９８３：１３７５．　［８］　永路．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九，大全集）［Ｍ］．影印本．北京：　中华书局，１９６５：１４７２．　［９］　王辉斌．元代乐府与铁崖本色［Ｊ］．北方民族大学学报，２００９　（４）：５５—６１．　［责任编辑谭金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