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方言中的袍哥用语

巴蜀袍哥展言子

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袍哥，作为历史的陈迹，早已少为人知了，然而曾深入民间、颇有影响的帮会码头文化，虽小道，但仍有值得探究细品的趣味。

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袍门帮会，以兄弟相称，俨然一小社会，因而，在联络手段上除有大量的暗号、手语、茶阵等形式之外，一种隐秘的江湖袍哥言子，自便应运而生。

记录袍哥隐语的《江湖海底》

忠报国，孝顺父母，长幼有序，和睦乡邻，为人正道，讲仁讲义，叔

譬如，袍哥的帮规，有红十条与黑十条的讲究，红十条即：“尽嫂相敬，兄仁弟义，遵守香规，互信互助”。黑十条，袍哥言子说得分明：“不忠不孝要恶报，不仁不义该下毛，灭弟灭兄斩脑壳，怨爹骂娘割舌条，越礼犯法自拔吊，奸淫恶霸刀上抛，暗箭伤人斩为要，丢人卖客罪不饶，背地议论刑拷打，败坏纲常罪难逃”。违犯了帮规者，要遭到惩罚，惩处依情节轻重办理。

袍哥的家法不是虚设的，执行起来非常酷烈，光绪末年袍哥刘某之妻，遭其族叔璧山马坊桥袍哥刘大爷乱伦霸占。重庆仁字袍哥大爷派人赴命，依照香规，“吹灯”惩处，用尖刀将刘大爷双目剜出，这才了事。

帮规家法虽严酷，但入了袍门，有了些保护。袍哥单人行走江湖，碰到陌生袍门中人发难，自己不知破阵法时，说行话展言子，便可逢

凶化吉，这展言子如是唱来：“大哥命我下山岗，仁兄何必摆战场，粮草归库干戈静，马放南山青草坪”。

袍哥行走异乡，遇难事想找袍哥兄弟帮助，先找个茶馆坐下，摆出袍门姿势，随即有人上前对切口，摆出两茶碗相对，名为“仁义阵”，“双龙阵”，此时有言子溜出：“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访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先饮此茶作商量”。这就叫做“无情浪迹天涯，救命袍哥兄弟，不拜不亲热，拜过才认得”。亦谓之为“行客拜坐客，跑江湖先拜码头”。

开香堂，单刀会，迎宾客，入会结盟，赌咒发誓，焚香礼拜，袍哥言子展得更精神气派。单刀会，是从《三国演义》关云长单刀赴会演流袭传而来的，讲究的是精神、义气、敢担当。袍哥的单刀会仪式之前，有帮会管事这样展言子：“单刀盛会喜洋洋，龙兄龙弟聚一堂。当家执事请落座，新贵提升排两行。身家不清滚出去，已事不明快离场。龙头大哥开金口，桃园结义万古扬”。

《江湖海底》里的口令、旗帜、排阵、会场布置等信息

上述这些袍门言子，红十条令、黑十条令、投石问路令、拜客令、

迎客令、开香堂令，言子展得溜顺，多通俗，少隐语。而袍哥在传递信息，探风打望，联络举事，饮食起居等方面，却有着一些外行人难懂的暗语隐语，举例几许，可窥一二。

例如：“插柳上山，新贵提升”。初入袍哥，须从小老幺做起，俗名插柳上山；新参加入门者，以及刚提拔升排者，俗谓“新贵提升”；与人帮助、作后盾，叫鲊起；出过钱财，叫出过血；“水涨了，水紧得很”，指犯事了，有人遭捕了，事情紧急了；“结梁子，叫梁子”，指结仇结怨，叫阵报仇；“不仁不义该下毛”，指遭勒死；“丢人卖客”，指出卖同伙；“袍哥不择襟襟片片”，意即不计较家世、财产，兄弟伙一律平等；“不拉稀摆带”，言敢于乘火，有担当；若犯了帮规，要“传堂训戒”，袍哥组织惩罚分为：挂黑牌、赔情、道歉、矮起、当众责打。“磕转转”，转圈向兄弟伙磕头；“放河灯”，那就是剥其衣服，用竹钉钉在竹筏上，顺水漂流……

神秘的袍哥言子，是因反清复明，结盟举事而编织的一套江湖切口隐语。清廷垮台后，隐秘性变为公开化，帮会术语随之日渐趋于市井方言化了。时至今日，袍哥言子残留坊间里巷的，还依稀可寻，并不鲜见。

跑滩匠·打滚龙

跑滩匠，是方言俗语，《现代汉语词典》没收这个词，竟连《方言词解》里也忘了收入，在《方言词解》里，“跑”这个条目中，只有跑川川、跑趟趟、跑堂倌等，惟独没有跑滩匠。

在辞书字典、方言词解中少了立足之地的“跑滩匠”一词，现实生活中使用得极为频繁。某人无职无业，无固定收入，养家糊口靠的是八方飘游，或当力夫，或做下人，或充皮条客，或任川川客，总而言之，无固定职业，无稳当收入，全赖的是四处流荡为生，这种人流走江湖，专以跑滩为职业，故名“跑滩匠”。

追根溯源，细盘究底，“跑滩匠”这个方言，原是四川哥老会的一种黑话。本指公开抢劫的四川哥老会成员，后泛指跑江湖之无业流浪人。跑滩，意思是打流、游荡。哥老会即江湖帮会袍哥，袍哥行帮

讲究兄弟伙，某袍哥成员在此处犯了案，流走江湖，八方闯荡，到了彼处，拜了龙头大爷，照样吃得开有饭吃。真若犯下杀头之罪，只身高飞，远走他乡，当跑滩匠，那就是袍哥语言说的：“整烂就整烂，整烂上灌县。”旧时灌县(今都江堰市)，远离成都，山高林密，正是可藏身之所。

袍哥黑话，帮会言子，流入市井，变得通俗化、普遍化、大众化了，人们便用“跑滩匠”一词专指那些无职无业、四处飘荡的人。跑滩，说白了，就是飘流八方居无定所的流民。因专此为业，以匠附尾，名之曰“跑滩匠”。

打滚龙，考其语源，大概是小孩子家在大人面前“耍泼”、“放横”，目的要求没达到，于是便就地打滚，以此要挟大人，直到要求达到，如愿方止。引申开来，喻指不务正业、打漂游荡、行为不端、胡混江湖之人。

说到“打滚”，人们最为熟悉的恐怕就是《水浒传》中的“没毛大虫牛二”。牛二，是京都有名的混混泼皮，还吃过几回官司。照理说，这号人，人见恶之，为人不齿，但是，“满城人见了那厮都躲”。为啥子？原来那牛二一贯善于胡搅蛮缠，且有官家作后台，是当地有名的“打滚匠”。

本来，“打滚”不过是以要挟为目的下着勾当。然而，打滚成了专业，打滚修成了匠客，那就有些令人难缠了。旧时重庆及下川东地区，称走街串户的小商小贩为“客”，即客商。打滚匠客，意即打漂流四处窜。俗话说，歪人恶人，鬼都怕三分。放纵惯了的“打滚匠”，脸面不要，廉耻全无，修炼成精，虫蛇变龙，“打滚匠”飞身一跃，成了“打滚龙”了。似如是之滚龙，谁见了都得退避三舍，免得惹麻烦，遭是非。

打滚，打滚匠，打滚龙，当今时下并不少见。老大不小，多年胡混，无甚品行，脸面全不顾的，那叫“老打滚”。年纪轻轻，不走正道，不务正业，不学好的，这种小青年，少幺爸，操社会，比那些老打滚更胜一筹，堪称“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老百姓送之一绰号，名之曰：“打滚青年。”无论是老打滚或打滚青年，人们恶其劣行，鄙

其邪举，恨其歪作，大都像敬若鬼神般，鸡犬声相闻，而老死不与之相往来。

社会转型期，跑江湖，混生活，不择手段的打滚龙之人，太多太泛太烂，《现代汉语词典》无奈只好将之收入条目。只不过，为了体面，在“打滚”条目下这样解释道：躺下，滚来滚去。

参考阅读：行业隐语展言子

七十二行，扁担大王，肩膀磨破，颈子拉长。三教九流，八作五行，打锣卖糖，各干一行。若是将民间各行各业的特殊语汇一并拿将来，所展之言子，涉猎江湖广矣。

上世纪五十年代及六十年代之初，重庆南岸区有两位著名的说书人，李忠华说书，轻言细语，娓娓道来；杜志成说书，以吼喊声色名世。清棚与雷棚，虽然派别不同，风格各异，各显其长，各具魅力，但是，李忠华与杜志成俩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擅长说方言俚语、谚语、歇后语，以及各行各帮的专业术语，说通俗点，俩人都长于在说书过程中巧妙地展言子。

譬如：说较场坝的地痞流氓、九妖十八凯之一的田凯其人，“远看是个人，近看是个神，是人还是神？哦嗬，原来是他妈一个烂身单神！”再如，说跑滩打滚的游方妖道，以诳语欺人，口中念念有词：“这门，那门，点子正门。这门那样，河里乌棒，庙里和尚。吃了秤砣，屙了秤秆。吃了缸钵，屙了瓦片。吃了篾条，屙了篾片……”一连串俗词，押韵顺口，竟将跑滩匠打滚骗人之行径，勾勒出来，栩栩如生。

说评书的，称之为艺人，多半是喝过几瓶墨水的。何况，有师傅口传心授，自己再口摹心追，编些许歌诀言子，插入书中，愉悦听众，这是本事，也是艺术，说难并不难。倒是那些胸无点墨，不读诗书的下里巴人，口中溜出来的俚俗言子，顺口、精炼、押韵、深刻，真算得是很精彩，丝毫不输读书人。

做生意，为赚钱，摆摊设点，行商坐贾，须招来客，须打响片，须立招牌。民间市井，有歌诀言子唱来：“卖饭的，饭招牌；卖酒的，

酒招牌；扯谎坝上卖打药，靠张嘴巴做招牌……”这言子说的是，管他货孬货好，先把圈子扯好，即便酒香货好，仍须吆喝，仍须做广告、打响片。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旧时的行旅人，路途之中要歇脚，该投哪家店，初来乍到，全然陌生。此时节，旅店的幺师，站在门前，大声吆喝，招揽客人，有歌谣展言子：“客呀客，快到我这歇，床铺又干净，铺盖又洁白，臭虫虼蚤，都没得……”

如是吆喝，招徕客人，靠的是幺师那张灵巧的嘴巴做招牌。有的幺师，聪明伶俐，口齿滑刷，花样百出。旧称串村走户的小商小贩为“客”，行走奔波于途的不论贫富，均一律尊称之为“客”。有吆师令唱来：“来的都是客，笑迎天下客，坐轿的客，骑马的客，灯草客、麻布客、花椒客、胡椒客、针线客、滑竿客、包袱客、担子客，堂（糖）客、盐客、杂货客、窝窝客（卖木瓢）、哦嗬（卖砂罐）客，七十二行，八十八样，走南闯北，去东到西的过路客，天色已晚了，请进小店歇。店屋又干净，墙壁又雪白，臭虫虼蚤都莫得。还有小炒俱全，卤菜下酒，饭熟菜香，蒸肉烧白……客呀客，快到小店歇，投错了店，谨防遭烫，吃亏丧德！”

口似悬河，口吐莲花，巧舌如簧，光说自家旅店好，完了，还把隔壁子的小店家踏屑一番。如是这般，来客上钩了，顾客充盈了，足见，幺师们凭三寸不烂之舌，唱歌谣展言子的犀利功效了。

有的东家，整天想谋利，竟然对属下人等算计刻薄。当丘二的伙计们，心怀不满，见老板铁算盘打得叮当响，响得令人心烦意噪，于是编些话来说，展些言子冷潮热讽之：“算盘人人都爱算，精打细算尽盘算，人有七算，天有八算，左算右算，东算西算，七算八算，算他妈一个光串串！”

“光串串”，巴蜀方言意为：打倒了，洗白了，遭亏了，输完了。输到只剩下一架光杆杆，输到了水流回水沱，还起了坡，爬不上岸。

人的本性，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做生意，拓发展，重在求财。俗话说：“人无笑脸休开店”。想求财，应和言悦色：雨坝头打瞌睡—灵性（淋醒）些吧。如若是抱鸡婆扯眉眼—两眼一翻，

白眼看人。那样的话，只会是丁丁猫吃尾巴—自己吃自己，阎王爷开饭店—鬼都不会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