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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何以走向审美之思
现代人由于科技的进步、理性的发达、劳动的分工、等级制度的划分,从而渐渐失去了人性的和谐完整。自然国家、政治革命都不能恢复和建构和谐完整的人性。通过抽象的哲学分析,席勒认为美是游戏冲动的对象,是生活与形象、感性与理性、物质与精神的统一;通过审美的游戏,就能拯救人性的裂伤,恢复人性的完整,实现人性的自由与解放。
一、理想人性的分裂
优美吸引我们靠近,又以神的尊严和我们席勒美学思想的精髓是对和谐、完保持距离。古希腊艺术反映了希腊人内心整、自由的人性的关注:人既是感性存在,世界的和谐宁静,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也应该是理性存在;人既是物质,也是精大。同时,古希腊的政治制度还没有造成神;人既是有限的,也应该是无限的。他个人与国家的矛盾冲突,个人与集体、个坚信精神的解放和完整的人性是自由的最人与社会也是和谐一致的。每个个体都享终理想,是最崇高的人性的实现。
有独立的生活,而必要时他们又能成为整席勒认为,在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体,个体不因为独立的欲求而忽视或排斥一个人性自由和谐完整的黄金时代——古整体的存在,整体的一体性也不忽视或排希腊时代。在《审美教育书简》的第六封斥个体的独立性。所以,古希腊人是完美信中,席勒展示了古希腊完美的人性:在人性的楷模。
古希腊人身上,感性和理性还没有被严格而现代人恰恰丧失了这种人性的和谐地区分开来,自然感性与艺术的一切魅力与完整。现代人已不像古希腊人那样,不以及理性智慧的一切尊严结合在一起,他再具有那种把一切都联合起来形成作用的们既有丰富的形式,又有丰富的内容;既天性,感性和理性的内在联系被撕裂开善于哲学思考,又长于形象创造;既温柔来,敌对地分布在各自不同的领域,各种又刚毅,能够把想象的青春和理性的成年能力之间形成破坏性的纷争,并企图支配结合在一个完美的人性里。古希腊的艺术对方。要么过分旺盛的想象力把知性辛勤就是证明。希腊艺术形象既不流露爱慕之开垦的地方变成一片荒芜,要么抽象的知情,也不显示意志的痕迹,它们用女性的
性毫不留情地扑灭可以温暖心灵和点燃想
文/周 朔
象的火焰。人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富有个性的人了。“现在,国家与教会、法律和道德习俗都分裂开来了;享受和劳动、手段和目的、努力和报酬都彼此脱节了。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
片。”[1]现代人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推
动的那个齿轮发出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
他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现代人不是把人性印在他的天性上,而是变成他的职业和他的专门知识的标志。所以,现代人是片面发展的人,他以牺牲多种能力为代价来发展一种能力,以牺牲人性的整体和谐来获得某种技能的片面进步。同时,席勒认为,如今是需要与欲求支配一切,沉沦的人类都降服于它那强暴的轭下。量都要侍奉它,一切才智都要尊崇它。在这架粗糙的天秤上,艺术的精神功绩没有分量,失却了任何鼓舞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的喧嚣市场上艺术正在消失。甚至哲学的研究精神也一点一点地被夺走了想象力。科学的界限越扩张,艺术的界限就越
狭窄。”[2]艺术是人类的本质标志,是自由
的女儿,它以生动、直观的方式体现着人类心灵自由创造的丰满人性,昭示着人类存在领域内可能获得的自由。可是现代艺术由于科学与理性的挤占而趋向消失,走
“有用是这个时代崇拜的大偶像,一切力36
美学随笔
因为变化必须以一个保持恒定的东西为依据[6]。”关于状态,席勒也有自己的理解:“状态也必然有一种基础,因为它不是通过人格而存在,就是说,不是绝对的存在,它是由因果关系而产生的。因此,对状态我们就得有一切依附性的存在或者说变化所需要的条件,即时间。”可见,人格就是人的绝对不变的、永远同一的我,它具有无限性、绝对性、超越时间性、不变性的特点。人格本质上是一种理性的自我,精神的自我,是人之为人的规定性,是人的本体。状态就是以外界因果关系为基础,以时间为根据并随时间变化的、具有世界多样性特点的状况,它具有时间性,
席勒歌德雕像 席勒像
变化性的特点。状态本质上是人的感性存在,物质存在,是人的现象。人由人格和状态两种因素构成,这就是说,人既是有限存在又是绝对存在,既有超越时间的一
向低俗,人类自由的本质越来越障蔽,丰满而完整人性越来越干瘪,个体日益被束缚在狭隘的职业领域和被强制在国家的整体上,任由内心世界萎缩,从而出现人性的瓦解:片面、畸形和精神空虚。
古希腊人具有自由完整的性格,他们的国家虽然组织简单,但却是一个和谐的集体。现代人由于理性的发达、科技的进步、劳动的分工,等级制度的划分,渐渐失去了其天性的和谐状态,成为与整体没有多大关系的、残缺不全的、孤零零的碎片。但是,“尽管个体在他的本质遭到肢解的情况下不可能幸福,可是不采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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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式类属就不可能进步。”古希腊人的
重建分裂的感性和理性,恢复人性的和谐状态,自由地展现和谐完整的人性吗?席勒认为,我们不能期望国家来恢复完整的人性,因为像现在这样的国家是造成人的天性分裂的根源,国家永远是异己的,而理性在观念中所设想的国家也不可能创立更好的人性,它本身必须首先建立在更好的人性基础之上。同样,我们也不能依靠政治革命,因为他曾期望的法国大革命并没有解放和完善人性,而是加剧了人的粗野暴戾和懒散败坏:“在为数众多的下层阶级中,我们看到的是粗野的、无法无天的冲动,在市民秩序的约束解除之后这些冲动摆脱了羁绊,以无法控制的狂暴急于得到兽性的满足。……另一方面,文明阶级则显出一幅懒散和性格败坏的令人作呕的景象,这些毛病出于文明本身,这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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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令人厌恨。”更何况政治领域的一切改
面,又有受制于时间的一面,既有感性本性又有理性本性。既然人同时是绝对存在和有限存在,具有感性和理性兼而有之的天性,这就向人们提出两个对立的要求:一方面感性天性要求绝对的实在性,即要使理性形式获得感性内容,使人自身的天禀转化成现实的现象,也就是把一切内在的东西外化;另一方面理性天性要求绝对的形式性,即人必须把他身内所有仅仅是世界的东西消除掉,使感性内容或物质世界获得理性形式,使千变万化的现象显示出一体性。为了实现这两种要求,就必然会在人的身上产生两种冲动: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感性冲动来自人的感性天性,出于生命的自然存在,把人置于时间的限制之中,要求得到物质的满足,使人变为物质,获得实在性、现实性;形式冲动来自理性本性,产生于人的绝对存在,扬弃了时间和变化,提供理性法则,要求感性世界获得理性形式,要求人摆脱自然法则对人的强制,使变化多端的世界现出和谐、秩序和法则。席勒认为“这两种冲动已经概括尽人的概念,可能调解这两者的第三种冲动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概念。人的天性的一体性好像完全被这种本原的极端对立给破坏了,……这两种冲动的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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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确实是矛盾的”。感性冲动要从它的主
人性尽管尽善尽美,想象和知性都达到了最高的程度,但不可能长期坚持和进一步丰富提高。现代人人性是分裂的,个体是痛苦的,但这种人性的分裂具有历史必然性,要发展人的多种素质与能力,除了使它们相互对立之外,别无他途。席勒总结说:“我们几千年来就是为了人类而从事奴隶的劳动,我们那被肢解的天性打上了这种奴性的可耻烙印,为的是后代能够在幸福的悠闲中等候在道德方面得以康复,为的是他们能够自由地展现他们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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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
善都应该来自性格的高尚化。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席勒采用康德的先验方法对人性作了抽象的分析,寻找现实中人性分裂的内在原因。通过抽象,席勒把人分解为“人格”和“状态”两种因素。何谓人格?席勒认为:“人格是在永远保持恒定的自我中显示自己的,而且只在这种永远保持恒定的自我中显示自己,它是不能变的,它不可能在时间中开始的;相反,倒是时间必须在它之中开始,
二、审美教育——人性的康复
问题是,人类真的能够在现代社会中
体中排斥一切自我活动和自由;形式冲动
美学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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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它的主体中排斥一切依附性和受动。两个冲动都须强制人心,一个通过自然法则,一个通过精神法则。无论哪一个冲动在现实中获胜,结果都是片面的、不完整的、不自由的。感性冲动战胜了形式冲动,人将变得没有理想,自私自利而不能自主,只顾眼前,不看将来;形式冲动战胜了感性冲动,人就穿上了用理性法则制成的坚硬盔甲,只会用理性的尺度审视外界事物,会因此变得狭隘冷酷,不管他人的要求,成为毫无同情心的冷血动物。现实中这两种冲动的对立与互相矛盾正是现代人人性分裂的内在原因。所以席勒说,现代人“以两种方式使自己处于对立的状态:不是他的感性支配了原则,成为野人,就是他的原则摧毁了他的感觉,成为蛮
[8]人”。
的对象。“在美的观照中,心情处在法则与需要之间的一种恰到好处的中间位置,正因为它分身于二者之间,所以它既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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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法则的强迫,也脱开了需要的强迫。”
生活受到需要的强迫,形象受到法则的强迫,都没有真正的自由,只有处于两者之间的游戏状态中的审美,人才是真正自由的。因此,美是生活与形象、感性和理性、物质和精神的统一,美是人性是实现,是人性的本质。在这个意义上说,正是根源于游戏冲动的美,才使人重新成为真正自由的人。“人同美只应是游戏,人只应同美游戏。说到底,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
[13]完全是人。”席勒充满热忱地憧憬着在美
的王国中,审美的创造冲动卸下了人身上一切关系的枷锁,摆脱了物质的、精神的强制,作为自由游戏的对象而与人和谐相
就既摆脱了感性冲动从自然法则方面对主体的强制,也摆脱了理性冲动从精神法则方面对主体的强制,既扬弃了一切偶然性,也扬弃了一切束缚,使人在精神方面和物质方面都得到自由。席勒举例说:“当我们怀着情欲去拥抱一个理应被鄙视的人,我们痛苦地感到自然的强制;当我们敌视一个我们不得不尊敬的人,我们就痛苦地感到理性的强制。但是如果一个人既赢得我们的爱慕,又博得我们的尊敬,感觉的强迫以及理性的强迫就消失了,我们就开始爱他,也就是说,同时既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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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爱慕也与我们的尊敬一起游戏。”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要弥合人性的现代裂伤,恢复人性的完整、丰富,就必须让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协调统一。席勒为了继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又指出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虽然互相对立,但实际上“它们并不在同一个对象之中,而且什么东西彼此不相碰,也就不可能彼此冲突。感性冲动固然要求变化,但它并不要求变化也要扩展到人格及其领域,它并不要求更换原则。形式冲动要求一体性和保持恒定,但它并不要求状态也同人格一起固定不变,它并不要求感觉同一。因此,这两种冲动从根本上并不是对立的[9]。”文明的任务就是监视这两种冲动,确定它们各自的界限,防备它们相互侵犯,进而使这两种冲动都得到培养和发展。席勒认为,如果这两种冲动的相互关系能够处理好,那么人就能够同时既意识到自己的自由,又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既感觉到自己是物质,又认识到自己是精神。假使这种情况能够在经验中出现,那么就会在人身上唤起一种新的冲动——游戏冲动。游戏冲动是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的协调统一。感性冲动要求被规定,它要感受它的对象;形式冲动要求自己规定,它要创造它的对象;游戏冲动则力争要这样来感受,就像自己创造一样,力争这样来创造,就像感官在感受一样。当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在游戏冲动中结合在一起时,游戏冲动
处,从而弥合了人性的分裂,恢复了人性的和谐状态,建构了人性的理想存在方式,人们因此而彻底获得自由。“人们在经验中要解决的政治问题必须假道美学问题,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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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综上所述,席勒走向审美之思,就是要把现代技术、社会分工、等级制度造成的个体痛苦、人性分裂、生命畸形导入审美游戏,通过审美游戏,把人的最丰满的存在与最高度的独立自由结合起来,在人的感性自然中灌注理性精神,在人的理性形式中灌注感性活力,从而拯救人性的裂伤,恢复人性的完整,使人获得彻底的自由与解放。
注释:
[1]-[14][德]席勒著.冯至、范大灿译.审美教育书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48页、20页、52页、55页、39页、90页、102页、36页、103页、114页、118页、121页、124页、21页
所谓爱慕与尊敬一起游戏正是游戏冲动的功能。
席勒进一步指出,感性冲动的对象是最广义的生活,它指一切物质存在以及一切直接呈现于感官的东西。形式冲动的对象是形象,它指事物的一切形式特征以及事物对思维的一切关系。游戏冲动的对象是活的形象,它是生活与形象的统一体,既有感性内容,又有理性形式;既有生活,又有形象。席勒在此说:“这个概念用以表示现象的一切审美特性,一言以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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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以表示最广义的美。”
作者简介:周朔,广东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席勒通过抽象而又晦涩的论证,终于达到了他想要得出的结论:游戏冲动的对象就是美,即美是活的形象,是游戏冲动
实习编辑:梁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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