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会计师事务所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被同学们一直挂在嘴边上的“四大”,这些对复旦管院同学青睐有加的热门雇主也因其员工巨大的工作量和颇高的员工流动率在我眼中散发着神秘的色彩。关于四大,既有人说它们是帮助年轻人打下坚实财务基础,完成职业领域转换的垫脚石;也有人说它们是置员工生命健康于不顾、拼命压榨年轻劳动力、致使员工早衰的白领“血汗工厂”;还有人说其实年轻人刚进四大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项目接着项目,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领悟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带着对会计师事务所强烈的好奇,我主动联系了作为资深职业注册会计师的彭老师,并且争得彭老师的同意,在暑假期间作为他的助手,帮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之余,使我自己也由此增进对注册会计师职业的认识,为我将来的职业发展方向提供更好的指导依据。
我的实习单位是__会计师事务所,位于宝山区牡丹江路__号上海银行所在大楼的三楼。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中,我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在这里,我不仅体验到了不同的人生轨迹,见识到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还经历了不少令我终生难忘的情景:既有被“抓进”派出所的惊心动魄和荒诞离奇,又有从踏访各种企业而从中体验到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总之,回忆起来自己的实习经历可以算得上是小角色,大视野……
一 初入会计师事务所
初进事务所,作为毫无经验的实习生,我自然算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打杂的,要么是帮彭老师核算一下他以前的帐务是否准确,要么就是算些对审计比较重要的财务指数,以帮助彭老师来判断是否要在下一阶段审计工作的重点。由于很多东西都需要从头学起,而且又不熟悉办公室环境,所以我不免有点胆怯,说话做事都很拘谨。但因为觉得只是傻做事而不求甚解很不合算(对我对公司都不利),所以我还是会趁彭老师闲下来的时候,把自己的不解之处向他一一提出,而彭老师也会非常乐意并十分认真的为我解答,这也使我觉得自己能够这样的实习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印象中的宝山似乎是偏远落后郊区的代名词,可在实际日后的工作中才发现:宝山开发区的企业都是很活跃的,验资、专项审计、年审的需求十分旺盛,也因此成为正则会计师事务所的主力客户群体。而随着这些业务的进行,我也有幸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注册会计师的只有生活。
二.验资
待我大体对业务有了些皮毛的了解之后,彭老师开始让我跟他做项目了。由于七八月份算是事务所的“淡季”,也就是说,那种使注册会计师们为了赶“deadline”而加班熬夜甚至通宵的大批量集中的企业年报审计项目不多了。偶尔有个一个两个的,因为彼此间隔比较分散,时间上也就相对富余,会计师们一般审计起来就很从容。而这个时候相对较为集中的是企业的验资项目会比较多。要求验资的企业有的是因为公司增资,即追加注册资本为向工商局申请执照更新因而需要验资报告;有的是新成立的公司,为了证明实收资本确实等于注册资本从而取得营业执照而到事务所验资;有的更复杂一些,还涉及到股权转让、减资和外资汇率转换等情况。验资项目技术含量不高,因此收费水平相对年审和专项审计而言也就低了不少,尽管如此,因为验资过程涉及到很多与客户的交涉、证件的出具和银行取证、信用担保等问题,十分繁琐而且耗时耗力,因而有的会计师认为这是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说它技术含量不高,是因为验资的程序是十分固定的,它不需要会计师过多的进行分析,而是注重证据齐备性的核查。就拿最简单的企业开户货币验资审验来说,企业需要向会计师提供验资专户开户申请书、银行进帐单、银行对帐单、银行询证函(俗称“两单一证”)的货币出资证明;同时还得提供出资者证明:法人身份证、公司章程、股东会决议等等。若要是增资、股权转让则还要添加新股东单位营业执照、近期会计报表、股权转让协议、股款交割凭证、股东会变更声明等。而会计师的任务就是审验出资者是否按公司章程规定将货币资金如期、足额存入所在地验资专户中。具体就是要检查货币出资者、出资金额、币种、出资日期等内容是否符实,收款凭证是否有收讫章或转讫章,款项是否为投资款、全体股东是否同意等等。
看似简单的审验工作,实际操作中却因为现实企业的不规范行为而变得有些棘手。比如我接触的很多客户中,很多都根本没有什么股东会决议文件或股权转让协议、股东变更决议等规范文件,总嫌我们太麻烦。这其实还算好解决,因为毕竟彭老师做了那么多年,电脑里存了针对各种情况的各式各样的文件模版,只要我把公司名称改一下并略作修改,一份份规范的文件就替他们“补办”好了,到时候再加盖他们公司的图章,也就算是他们出具的(尽管这显得很是荒.唐)。最难搞的是,很多公司经营过程中自行改名后竟然不申报也不装换报表抬头(title),更有甚者,他们竟然想办法说服了工商,把本来不可能通过的程序愣是给合法化了,这就难坏了彭老师,因为彭老师必须按规定的程序办理,可对方不但缺乏每个合法程序的相关文件而且态度还很强硬:“工商局都同意了,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呢?”这明明是上梁不正还硬让下梁正嘛!彭老师这人是很讲原则的人,跟他们又是摆事实讲道理、据理力争后,人家撇下一句:“啊,既然你一定要那些东西,那我们就专门为你做一份!但出了问题,一切由你负责!”彭老师险些气昏过去……
因为彭老师与宝山开发区的关系不错,所以那里一有新企业注册、老企业增减资的时候就免不了找彭老师,而彭老师又由于收费低廉且效率高、服务态度好使得找他的人更加多起来,所以彭老师手头上的验资项目一直很多,有时一天甚至要同时进行六七个企业。这同时也给了我很多的锻炼机会。不久,我就包揽了准备相关文件并初步审验的工作,同时根据不同的企业情况在电脑里出具验资报告。而彭老师就只须忙着到各大银行取银行询证函就可以了。由于近几年来国家的严厉整顿,银行询证函只能通过注册会计师亲自领取或邮寄的方式,以避免企业造假。虽然说中资企业都是一般两天内就能搞定的,可是项目一多就不免会慢一些。有一次,一个要求增资验资的公司居然在我们取证后当天就催我们出报告,说话还很不耐烦,我虽说尽努力在做,但心里却犯嘀咕:又不是只为你一家做,也得讲究先来后到啊;而且就算只有你一家,明天给你们也不算慢啊,又不是新成立的公司,干吗急成这样?后来彭老师解释给我说,很多企业都是用暂时拆借的钱做注册资本,一旦取得验资报告后他们就会立即抽走资金,该还的就还,该用的就用。而往往拆借来的钱很多都是高利贷,多放一天利息就不得了。所以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恨不得你一个小时就给他们连验资带报告都出来了。“可要是工商局查出来了怎么办呢?”我反问彭老师。彭老师说,这种情况自然就要罚了,不过这种被查到的概率是很小的。原来如此,难怪会有那么多企业顶风而上!
三、见客户
其实,在将近两个月的实习生涯中,我觉得从中受益的并不一定是我对注册会计师日常各种业务的认识,而是我因此有机会面对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士,接触到不同人不同的处事风格,并更加意识到在社会上谋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人脉是多么的重要。而能够针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的、恰当的交流处事策略,那才是真正需要像我这样的“愣头青”慢慢体会学习的。过去,我在学校这个相对单纯的环境中,并不觉得自己很幼稚,直到这次实习才让我见识到社会上很多人讲话并不像我过去一直经历的那样直截了当,他们往往话中有话,需要听的人花很多精力去琢磨背后的意思才能挖掘出他们的真实表达意图。当然了,可能只有我这种涉世未深的人才需要特别花心思,甚至就是花了心思也琢磨不透。没办法,这不像审计业务中的条条固定的规范,只要理解了很快就能掌握,我想这也许只能靠在长期的社交生活中,在与不同社会人的斡旋中才能慢慢“实践出真知”的吧。
我一直很敬佩彭老师,他曾和我父母一起上山下乡,保留着那个时代的人正直认真的品质,坚持原则、待人诚恳。对待审计的业务,他总是一丝不苟,特别在乎细节的质量。而审计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细节条目,这就意味着彭老师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彭老师的办公桌永远是一尘不染,东西的位置也是一成不变的。彭老师的一个习惯就是没事就擦桌子、擦凳子。当我有机会一起和他出去见客户的时候我又发现彭老师还有一个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的可贵品质,那就是他很注重耐心地倾听,并在揣摩出对方言外之意的同时大体判断出对方的处事风格,然后选择出合适的交流方式,用人家易于接受的方式阐述他的观点,即使在很多与对方的期望和利益相冲突的情景下,也能在不伤和气得情况下把自己的看法有效地传达给对方。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爱冲动的人,可是实习中我发现自己还是缺乏足够的冷静和智慧。
彭老师有辆摩托车,但由于牌照问题只允许在内环以外的地区行驶,他的主要业务客户都是宝山开发区的,所以与客户面谈很方便。可是一旦要拜访市区的客户,他就只能选择坐公交车和地铁轻轨了。这个时候他见我没事干的时候,也会带上我,让我见识一下。
到现在我还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我出去见客户的情景。那是一个七月盛夏三十七度高温的午后,我们一会儿轻轨、一会儿公车的转了好几次车终于到了外滩那边的董家渡的一座写字楼,前台小姐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奇怪,可能充满着怜悯吧,我们两个人在凉爽的空调屋里像两个融化的雪人不停的滴汗。那里的财务总监和彭老师是中专同学,其中具体接待我们是一个很年轻、打扮很优雅的财务,她不讲上海话,但彭老师讲的具体需要他们准备的事项她都一点都不含糊。据我观察,她应该是具体操作层面的财务,年纪不大但已经很是professional了。因为他们是中外合资企业验资,还需要到外管局去办证件。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懂业务,我只能坐在一旁一声不吭。而彭老师介绍我的时候对他们说我是新来实习的大学生,这一介绍固然不错,但结果是,他们,尤其是那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财务小姐张口闭口就叫我“小朋友”,羞得我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最后谈报价的时候,彭老师出了一个底价,一个上海市注册会计师协会规定的行业竞价底限的价格。因为是老同学的关系,财务总监又问彭老师若给他们做年审的价格,彭老师依旧出了底价。他们随意提到了前些年只用了半价就搞定了。彭老师也发出感叹,说近年来注册会计师事务所简直遍地开花,竞争很是激烈,客户资源都要个人去争取,价格一降再降,直到上海市注册会计师协会出台了强制的竞价底限标准,并年年审查各个事务所,违反标准的会被重罚等等。出了门后,我还很天真地对彭老师说,我说这下不错,我们即能够验资又能够接手他们的年审,还是老同学肯买账啊!出乎我意料,彭老师却说其实人家已经在生气了,嫌我们的报价还是太高,估计他们老板肯定通不过这个报价的。我这才意识到刚才轻松的谈笑风生的背后其实是在进行激烈的价格谈判,唉!真是不见硝烟的战场!而后来,也果不出彭老师所料,他们果然没再联系我们。
在我的强烈的要求下,彭老师答应以他的助手身份介绍我,这样就没人再叫我“小朋友”了。但后来觉得也不是他介绍的问题,因为我跟着出去总是不作为的话,自然还是被当作“小朋友”。所以在后来的社保审计前期客户调查的时候,我特别留心彭老师要向公司介绍的内容。仅仅两家下来,我就成了主力,而彭老师只需要补充一下,解答人家的疑问就好了。然而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收获了很多在书本中很难接触到的经历。
四、社保审计
社保审计是社保局为了检查各单位社会保障金交付情况,社保局自身没有审计那么多单位的力量,因而就委托全市的大大小小上百家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全面的审计。社保审计的报酬很少且审计任务相对复杂(尤其是人员社保类型较多的企业),而且由于很多单位根本不买账,工作很难开展。但不管怎么吃力不讨好,这毕竟是法定的“政治任务”,所以认真负责者如彭老师,也特别卖力地进行审计。我实习的时候正是第二批审计任务下来的时候。社保局为每一个事务所的每一个会计师安装了专项社保审计的软件,并从Access数据库文件中向软件中导入每个会计师需要审查的企业,然后软件会自动生成特定企业的审计报表。这次审查彭老师竟然被分配了25家五角场地区的单位,从而也让我见识了现实生活中各式各样的企业。
社保审计麻烦就麻烦在,它或多或少被认为是与企业眼前利益相冲突的,所以企业会很不配合,要么不给你看账,要么拖拖拉拉,总之,很多有问题的企业会用尽招数,阻止对他们不规范之处的披露。
第一步我们需要的是确认对方收到了社保局的文件,告知他们根据要求准备相应资料,并约定我们到企业初步审查的时间。这一步,我们是通过社保局提供的企业电话来完成的。光打电话就煞是费劲,往往搞得我哭笑不得。有的企业会反问我们:“啊?不是前一段时间刚被税务局查过吗?怎么又要来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只好解释说这与税务部门的抽查不是一个性质,我们这次只查工资和相应保障金的缴纳情况。有的企业接到通知后,反而会给我们打电话说:“你们也别难为我们了,我们这个公司就是夫妻老婆店啦,从来不计账,也没什么好查的,我是老板,我老婆是经理,小姨子是管钱的……你们来了也没用,我们实在没什么东西让你们查!”还有的企业根本电话就打不通……
第二步就需要我们亲自到企业去向他们说明需要具体准备的文件和相应的电子表格。文件无非是营业执照复印件、工资单复印件、工资帐簿等等。而相应的电子表格实际上是从审计软件中自动生成的汇总表拆分草稿。在这个环节中不仅让我了解到一些看似正常经营的企业竟有如此多的漏洞,同时也使我真正见识到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惊险刺激。
由于彭老师要审的企业都集中在五角场附近,而这片地区我也使相对较熟,八月的大热天我们俩个就穿梭于五角场地区大大小小的企业中。大型国有企业如东方商厦、百联又一城、大西洋百货等,他们机构正规、账目清晰而且对员工福利比较重视,所以经得起细查,同时接待我们的财务和人事部的人个个都文质彬彬、待人友好;而很多民营企业因为本身有不少问题,所以各自的表现就各不相同了。有一次我们在一家位于复旦对面的公司里,当我们把事项阐明后,那个管人事的经理阿姨变得忽然很“随和”起来,像话家常一样絮絮叨叨得向我讲述他们公司如何优待员工,不光交四金还交五金六金(指的是其它商业保险、补充公积金等)把我说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彭老师一句话:不管交几金,我们只查基本社保金有没有交够数。顿时,阿姨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时一直寡言少语的财务经理开口了,他反复强调说基本账目肯定是没问题的,会计口径也是一致的,只是他额外计入成本的65万块年终奖因为没有当时发而是拖到今年了。临走,他们还热情地表示要回访我们。我得意洋洋的对彭老师说,不错嘛,今天终于碰上了个素质高的,竟然还反过来回访我们。彭老师笑着说,其实这家公司问题很大,没有当年发的那部分奖金事后发他们是不会补交社保金的,这就是我们要审的重点啊,而且他们断不会只有65万那么简单,他们是在害怕呢……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热情……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走得多了,自然也会见到很多素质不高的人士,遭遇到很多的不愉快。一次,我们到了一家装修很是干净优雅的民营企业,乍看他们的办公室环境使人不禁联想到工作在这里的人定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海龟派”白领,没成想,那里的看似小头目的一个蛮横男,在用极其凶恶的语言谩骂过前台小姑娘后,心不在焉地听着我的讲解,连我都能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懂财务。可他看上去还特别自信,而且大放厥词,一点都不尊重财务人员的工作规范和国家的法规,说什么:“你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让我改天叫财务把账做平而已,说白了一句话,这年头哪个单位没有猫腻?就看我们做平做不平啦!税务和我们关系特别好,从来没查出什么问题来,这次你们社保局也一样,大家都是做样子而已……”我当时的感觉就像脸上蒙了一层灰,感觉真是像碰到了红楼梦里的薛蟠,接下来的一天心里都极为不爽。
原以为刚才说的那家已经是“人中”了,没想到,接下来的遭遇让我们更是感到惊愕和羞辱,从而也让我觉得真的可以套用某广告词中所说:“没有最狠,只有更狠!”。那次,我们很奇怪的是当我们按照社保局给我们的地址去探访一家企业时,我们竟然跑到五角场的镇政府里去了。当我们正在诧异怎么这年头又有洋务运动时候的官办工厂了?更觉得惊诧的是,一位所谓经济管理科的科长(一个堂堂的公务员)表示财务不在,有什么事给他说。当我们说明来意,他立马变得很愤怒,顿时脸上血脉喷张,扭曲地皱起了眉头,分明像是在说:“__!竟然查到老子头上来了!”接着,他用极为不耐烦的官腔向和颜悦色的彭老师大喝:“你们凭什么查我?我怎么没收到什么通知?你说你们要查,我凭什么相信你们?难不成随便两个人来了我就得给他们看账?”即使是彭老师把证明文件给他看,他还是继续那个腔调:“我们现在到处都有冒牌的,有红头文件我就该相信你们了?告诉你我们这里是堂堂政府机关!你们这种行为扰乱公务、纯属诈骗,下面的企业都是被你们两个给搞坏了……(更加难听的话在此省略)”不光是我,连经验丰富的彭老师也顿时惊呆了,怀疑这番突兀的高论和肮脏的用语怎么会从一个公务员口中而来?我们一下子不敢相信这种水平的语言竟出自于一个堂堂科长,彭老师以为他没有理解我们的介绍,就再次告诉他我们是受社保局委托来展开工作的。他继续“骂三门”,同时威胁我们说要报警。彭老师和我感觉简直不可思议!可就是,人家还真的把警察给叫过来了。大概警察和他蛮熟的,相见如故,来了对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先是对我们俩几分钟之久的官腔告诫,什么身份不明啦、可能有诈骗嫌疑啦,又是程序不合法啦,我们的这种走访形式还是他头一回碰到啦,顺便还给我们上了一堂风马牛不相及的法律程序课,声如洪钟,滔滔不绝。我在想,这世上果真有如此自恋的警察,居然不问清楚状况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打官腔!真难为这位那么有表达欲的民警,给他展示的舞台实在太小了!他的说话的速度、音量尤其是密度不去当美国脱口秀的主持人真是太可惜了,而那种喷薄的表现欲简直盖过了复旦哪怕是最有激情的教师!听他狂讲着,本来我们还礼貌地倾听以寄一丝希望于待他说完后向他说明一下情况,可发现他那张如割草机一样锐利的嘴根本就不打算让我们有机会澄清的,我们两个彻底泄了气。我忽然觉得哭笑不得,这究竟什么是什么呀!拜托!请先听取双方的证词!一面之词难道就够了吗?但我此刻又不得不承认原来恶人先告状都还是有它的理由和效果的!
之后我们被不明就里的带到另一个房间中,那个科长大人竟然趁机遛了!那个脱口秀警察依旧津津有味的大谈上海的法定程序的重要性和他认为的组织衔接问题,我心里冷笑着却又无可奈何,心想今天算是开眼了。此时彭老师在忙着打手机联系单位和社保局。看得出,尽管彭老师也是感到异常的恼怒,但他仍然保持着克制和君子的风度。大概觉得事情不妙,那位铁嘴警察在狂侃中嘎然而止,匆忙离开了房间…
更加离奇的是,当他们得知我们的“救兵”正在赶来的路上的时候,铁嘴警察又凶恶地以“口头警告”的形式胁迫我们到派出所去。彭老师虽然经验丰富,但这种经历可能也是头一遭,他也气坏了,表示不公平。之后铁嘴用更具威慑力的口气“再次警告”让我们去派出所的时候,我们明显的感到了威胁的意味,但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不去会有怎样的后果,会不会被他们借题发挥升级这一切莫须有?这分明是一场玩弄信息不对称的非公平博弈!弱势群体啊!接着就出现了电视剧里的“罪犯进警车”的一幕,只是我们手上没有手铐罢了。人生真的是完整了一把。
派出所里很是热闹。有被怀疑偷车的小青年,也有被控告的酒肆老板。一个幽默健谈的老民警还和我聊起天来,他看我一脸笃定完全没有慌张的意思,所以就没把我当罪犯吧。我还仔细欣赏了他们的摩托罗拉对讲机,老民警告诉我他们执行公务的时候的对话都是会被录音的,所以他们警察不能用语粗俗。而我们遇到的科长虽说是公务员,但没有约束,而且据他估计,应该是属于当年没有响应下乡号召的“社会青年盲流”,因为被留在上海反而有机会混进公务员队伍,所以素质低不足为奇。我这时想“铁嘴”是不是因为被录音所以才那么有表达欲?
不出所料,我们很快澄清了事实,走出了派出所。(可奇怪的是为什么整个过程都没有笔录?)一切都让我们觉得很不痛快,而且耽误了我们拜访其他客户的时间。彭老师说,他干了这么多年也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让他匪夷所思,他甚至怀疑派出所的那个铁嘴和科长有问题。第二天事务所的领导对我们说,这个科长兼企业负责人肯定收到了社保局的通知,之所以耍无赖,演这场戏让我们吃苦头就是要给我们下马威,这个企业肯定有问题!所里决定九月份的时候组织了一批力量仔细地查查他们。不管怎么样,那些天我过得无比落寞: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tough多啦!!
五、 年报审计
如果说,前面的验资和社保审计等专项审计都是些小儿科,那么年报审计则是注册会计师们的重头戏,因为它要求会计师们极高的专业知识和职业技能,因而也是最有挑战性的工作活动。
年报审计首先需要进行的是审计计划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进行内控测试和风险评估。
内控测试是用来检查企业账目的内部管理制度是否规范的。调查内容涉及到销售及应收账款控制、购货及应付账款控制、存货成本控制、投资控制以及主要会计执行情况调查等。风险评估主要进行会计报表分析性测试:对资本负债表、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和重要财务比率指标进行核查,用以确定下一阶段的审计重点领域和重要会计问题。
这一阶段尽管理论上来说并不困难,可实际操作上确实让我觉得注册会计师真的不是很容易就能做好的。记得我们接到了一家销售商用汽车和零配件的公司的年报项目,因为公司规模不小,而且他们是按行业会计来操作的,对我来说,觉得他们涉及到的科目和方法特别多,我大二时学的那点会计学原理知识远远不够用的。彭老师会很认真地询问并看账目以确定他们的内控制度和会计政策,而我只有在旁边做记录的份儿。什么固定资产大修理摊提法啦,商品购销核算法啦,搞得我是晕头转向。有一次让我去查应收账款分户帐是否与总帐核对相符、有否账龄分析,我在乱如蚕丝的账目中搞了一上午,用计算器算了半天,发现账与账之间根本碰不平,之后兴高采烈地跑去报告彭老师。彭老师过来只用了两分钟略略按了几下计算器,就说没问题,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算错的原因,顿时彭老师立马取代了日本连续剧中那些拥有超能力的主人公形象,我不由得心中感叹:拥有这样的专业水准该是一件多么令人自豪的事情啊!
第二阶段就是审计实施阶段,具体就是要现场取证、实地勘察账目、盘点库存。也许彭老师也知道让我看账就等于看天书,所以他就安排我去盘点库存。那家的仓库还算蛮正规的,台账记得也挺清楚,只不过抽查零配件也是一个很辛苦的事情,稀奇古怪的汽车配件型号应有尽有,有的用盒子放,有的用箱子放,一件一件的数让我觉得很象小时候学数数的时候。查汽车库存不禁使我这个汽车白痴脑子里一下子塞满了形形色色的汽车品牌和型号,盘点实物的时候,我甚至想入非非:不是要检查库存商品有没有残次和质量问题吗?要不要让他们开车带我沿着宝杨码头兜一圈试试?……
第三阶段就是审计完成阶段了,主要是整理草稿、审判、出具审计意见报告等。彭老师告诉我很多企业雇的小青年只懂得按会计准则记帐,却不知道我们国家税法的约束,往往过度记提一些费用,又不会做调整,搞得企业不经意之间就造成偷税漏税之嫌。好心的彭老师不光帮他们调整过来,而且仍然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只是多加了一条应税调整的声明。
我不得不佩服彭老师的敬业精神和服务客户的高效,几千万的一个大公司项目,他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当然,这高效的背后是彭老师身为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还是要连续熬夜工作。我有一次问他:犯得着这样辛苦吗?我考试都没象这样玩命。您又不缺钱。彭老师说:做人要负责任啊,客户急着要,你有什么办法?其实彭老师也确实辛苦,他们单位本来有专门负责打印报告底稿、跑腿盖章、存档、送达工作的工作人员的,可惜据说他们那些小青年一个个关系都很“硬”,是请不动他们的。所以在会计师实务所往往是一部分人忙得不得了,如彭老师从实施审计的专业活动到打字盖章等琐碎杂活儿,事无巨细全部要亲历而为。另一部分年轻人,特别是负责档案整理的,整日QQ、MSN显得悠闲自在、世上的忙碌与他们无关。除了感叹人生状态的悬殊之外,我自然担当起帮彭老师打字、输数据、跑腿盖章的工作,大概是出于对彭老师的感激和敬佩吧,这些原来我很不屑的琐事,我都干得很起劲,而这些劳动也是有意义的,最明显的是我的朋友们说我网上聊天打字的速度比以往快多了……
六、结尾:最难忘的经历
原本打算只实习一个月的我不知不觉已在充实而忙碌的日子里一直坚持到了八月底的现在,尽管对于专业知识的掌握上仍处于皮毛水平,但我庆幸有这样一个环境和机会让我初步接触了社会。虽然,当中的很多经历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较为深切的体会到了一些现实世界的阴暗和冷漠,但同时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未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财富,尤其是对我这样不谙世事的人来说,这段历程使我变得比以往更加成熟理性的看待社会上的人和事,同时却更加珍视其中罕见的温暖和希望。我昨天曾冒着37度的高温大汗淋漓地跑到一家位于写字楼里、装修豪华的公司为里面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讲解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业务,但其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肯问我需不需要喝杯水。但就在同一个礼拜中,我也收获了最令我难忘的情景:有一天午后,彭老师和我费了半天劲才在一个偏僻的厂区找到需要进行社保审计探访的那家工厂,那破旧的厂房、简陋的设施,以及需要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板楼梯才能进去的没有空调的办公室,那泛黄的“自由夹”、老式而笨重的保险箱以及整个公司都没有电脑和打印机的事实让我不禁惊叹难道时光在这里倒退到了二十年前?但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虽然年纪都属四零五零,却依旧乐观开朗、热情有加,向我们介绍说他们是由于过去的企业效益不好,下岗后合力再组建的新企业,租用的都是旧的机器和厂房,还开玩笑地问彭老师说他们是不是他所遇到的最艰苦的企业?自始至终我都强烈的感受到了他们坦荡的自信和极度配合的热忱态度,那种发自内心的对生活不息的热爱和乐观的进取精神,让我莫名其妙的体会到了一种踏实的感动。尽管那天我们带去的优盘和其中的电子表格文件彻底失去了意义,但我却分明在那个夕阳斜照的办公室中看到了一种如朝阳般升腾的希望:这绝不是一家落后于时代的公司,这是一群踏实工作、不肯向困难和岁月低头的可敬的人们!离开后,彭老师对我说,看他们那么艰难,就是真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太严重,也会考虑尽量让他们通过的。我转过头去,很坚定的对彭老师说:“我相信,虽然他们看上去很落后:没电脑、没传真、财务负责人甚至没有手机,但这是一家有品格的公司,是不太可能出大问题的!”……
此后很多时候,那天的夕阳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不禁总会鼻子发酸,现在想来,之所以一群四五十岁的伯伯阿姨能给那样的震撼力,也许就在于一方面他们映照出了作为年轻人的我身上的浅薄和浮躁,而另一方面就是他们爽朗坦诚的态度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应有叫做绝望的名词,任何时候从头开始都不算晚,只要踏实而不懈的努力,生活时时处处都会回馈温暖的希望,更何况是我这样尚未真正起步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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