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安于生活里点点滴滴的寻常人事的品味,这与她的性别不无关系。但另一方面,这也是张爱玲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所决定的。“凡事牵涉到快乐的授受上,就犯不着斤斤计较了。较量些什么呢?——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公寓生活记趣》)“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烬余录》)在张爱玲的眼里,人是孤独、可怜、痛苦的;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所以,“呵,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传奇>再版序》)所以,“能够不理会的,我们一概不理会,出生入死,沉浮于最富色彩的经验中,我们还是我们,一尘不染,维持着素日的生活典型。” (《烬余录》)但是,在她那些沉迷于小欢悦的文字里,又不时飘过烟云一般的伤感。“但是可以更分明地觉得自己的手,在阳光中也是一件暂时的东西……”(《华丽缘》) “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管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传奇>再版序》三 “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
(《自己的文章》)正是因为这样一种审美偏好,在张爱玲的散文特别是那些较长的散文里,总会有意无意地转入顾影自怜,感时伤世,营造出一种孤独、凄怆而又美丽的氛围。这样的句子段落在她的散文里俯拾即是: “我想道:‘这是乱世。’晚烟里,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我看苏青》) “古代的夜里有更鼓,现在有卖馄饨的梆子,千年来无数人的梦的拍板:‘托,托,托,托’——可爱又可哀的年月呵!” (《私语》) “人生恐怕就是这样的罢?生命即是麻烦,怕麻烦,不如死了好。麻烦刚刚完了,人也完了”。(《论写作》) “从人头上看出去,是明净的浅蓝的天。一辆空电车停在街心,电车外面,淡淡的太阳,电车里面,也是太阳——单只这电车便有一种原始的荒凉”。(《烬余录》) 张爱玲写的是不彻底的人对乱世的无可奈何,对岁月的屈服。他们不配享有悲壮,然而到底是苍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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