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江楼记》原文及鉴赏 阅江楼记(宋濂) ◇原文
金陵为帝王之州①。自六朝迄于南唐,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川之王气②。逮我皇帝,定鼎于兹,始足以当之③。由是声教所暨,罔间朔南,存神穆清,与天同体,虽一豫一游,亦可为天下后世法④。
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蜒而来。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上以其地雄胜,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云。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椒,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⑤。见江汉之朝宗,诸侯之述职,城池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⑥:“此朕栉风沐雨,战胜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上下,番舶接迹而来庭,蛮琛联肩而入贡,必曰:“此朕德绥威服,覃及内外之所及也⑦。四陲之远,益思有以柔之。”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之烦,农女有捋桑行馌之勤,必曰:“此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⑧。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思,不一而足。臣知斯楼之建,皇上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阅夫长江而已哉!
彼临春、结绮,非不华矣;齐云、落星,非不高矣⑨。不过乐管弦之淫响,藏燕赵之艳姬,不旋踵间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为何说也⑩。虽然,长江发源岷山,委蛇七千馀里而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谁之力欤?逢掖之士,有登斯楼而阅斯江者,当思圣德如天,荡荡难名,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
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功者,勒诸贞珉。他若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
◇注释
①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的别称。南朝谢朓《鼓吹曲·入朝曲》中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句。
②六朝:三国吴、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因都相继在今南京市建都,故称。
③定鼎:旧传禹铸九鼎,以象九州,从商至周,都把它作为传国重器置于国都,故称定立国都为“定鼎”。
④存神:存养精神。穆清:太平祥和。此二句是说:致国以太平祥和,与天同存。豫、游:“豫游”本为一词,指娱乐巡游。
⑤法驾:原为天子车驾的一种,此处代指明太祖。崇椒:高高的山顶。
⑥朝宗:比喻小水流注大水。《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此处喻诸侯归于天子。
⑦蛮琛(chēn):少数民族出产的珍宝。联肩:形容接连不断。德绥威服:谓以恩德安抚,以武力征服。覃(tán)及:遍及。
⑧炙(zhì)肤皲(jūn)足:皮肤晒焦,足部冻裂,形容农民劳作的辛苦。捋(jǚ)桑行馌(yè):采集桑叶,送饭到田头,形容农家妇女的辛苦。登于衽(rèn)席:谓使之过上太平安居的.生活。
⑨临春、结绮:南朝陈后主曾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皆以沉檀香木为材,饰以金玉珠翠,其瑰丽奢华,亘古未闻。齐云、落星:皆为古楼名。
⑩不旋踵:不转脚跟,形容时间极短。
委蛇(wēi_yí):形容绵延曲折貌。天堑:天然的壕沟,谓其险要可以隔绝交通。
逢掖:原指宽大的衣袖,后代指儒学之士。
宵旰(gàn):宵衣旰食的省称。谓天不亮就穿衣起床,天很晚才吃饭,常用以称颂帝王勤于政事。勒:雕刻。贞珉(mín):对石刻碑铭的美称。此句意为,把明太祖勤于政事、励精图治的功绩刻在石碑上。
◇鉴赏
本文是作者奉朱元璋的旨意而写作的一篇景物记。名为游记,实乃颂君主之情、歌君主之德。然透过颂君的字面,我们还可咀嚼出作者隐含于其中的讽谏之意,表现了作者为国政着想的政治襟怀。
文章第一部分介绍了阅江楼的位置及地形情况,但没有开门见山地写阅江楼,而是欲扬先抑,先从大处着手,写金陵城;但又不是写金陵景色,而是从历史着笔,以历史与今天作一对比,歌颂了君主的伟大。而为了表现文章所言并非泛泛颂君之词,便又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来描述君主的功绩,这就使歌颂的对象成为了立体的完美形象。
第二部分则是以议论为主。为使大段的议论不致单调,作者则设计了不同的**主体,使之活泼起来。为壮大文势,文章连用了三个排比句,由所见发所思,真可谓“天地万物皆递开辟于其笔端”。值得一提的是,其议论也是作者身为朝廷重臣对君主提出的讽谏,只是表达得很艺术而已。在适当的议论之后,很自然地又把话头引归到阅江楼上,紧紧扣住“楼”字做文章,连用两个对比,之后顺势提出“然则果谁之力欤”这一句问得有力,也问得巧妙,既总结了上文,又开启了下文,读到这,“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由此,作者的目的也就圆满地实现了,文章也即戛然而收,以简单介绍写此文的原因作为结尾。
本文的最大特色即气势恢弘,写的是壮观之景,抒的是壮盛之情,自始至终都透出一种不同凡响的神韵。本篇的血脉是“颂君”,写景、议论,无不紧扣这一点,巧妙结合,穿插自然,故而使全文异常紧凑。当然,语言的简洁精当也是本文得以成功的另一重要原因。
◇妙评
记为楼作,自主极言楼之壮丽,及楼所见景物之佳,文偏只一两笔点缀,而所谓一二笔者,又皆撇笔,如此腾空破浪而行,真是奇观。然记事文字略题面而详题意,前贤已有为之者矣。如范文正《严先生祠堂记》等,况承君命作记,更较与别人言不同,故通体以规讽为主,前以与民同游观之乐,引起中间痛发安不忘危之意,入后收来过,反复慨叹而兼勉,末仍归到规讽君上作结妙,能处处与阅江楼有关合,不可移置他题上去,波澜壮阔,步骤从容,结构精严,词旨恺切,昔
人评云:“驾宋轶唐,不愧一代文臣领袖。”良不诬也。
——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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