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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会的乌龙事

2022-06-16 来源:步旅网
多年以来,杏花春雨的江南就是经济发 年以上的主仆关系说起。众所周知,中国封建 达、文化繁荣的富庶之地。地处长江之尾的太 仓,今天是只有几百平方公里的县级市,在明 社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农奴制度,但一些穷 困子弟人富家为奴的状况却很普遍。尤其在经 代,则是一个辖有昆山、常熟和嘉定三县的州 级行政区。但在明代,州与县的级别相差无 几,以古人的观点看,太仓虽有三县,亦不过 百里之地罢了。就是这个百里之地,当时却是 人文荟萃的风水宝地,首辅王锡爵,兵部尚书 王在晋,大才子王世贞、张溥、吴伟业,竟然 都出自这里。 举凡一国一邦,当其处于繁荣——哪怕是 虚假繁荣的清明时期,一大特征就是社会稳定 或相对稳定,官员大体能各司其职,人民大体 能各安其业。相反,当时代处于衰落的乱世, 一大特征就是社会秩序不再稳定,动荡成为家 常便饭,官员失职,人民不安其业,人性的恶 如同放出笼子的饿兽。以太仓为例,当王世贞 和王锡爵——甚至比他们更晚一些的张溥在世 时,这里的人民知书达理,倾心教化,敬畏法 律;但当时代的车轮驶过甲申之变(1644年为 甲申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同年清军入关—— 编者注),同样是这片丰沃的土地,同样是那 群歌哭于斯的人民,竞一下子变得面目狰狞。 《研堂见闻杂录》是亲历“甲申之变”的 一位没留下姓名的文人之作,书中记录了一个 叫吕茂成的青年。此人幼年丧父,吃了不少 苦,但极聪明,为人谦逊好学。研堂主人虽只 长他一岁,他却总是以先生相称,并时常向研 堂主人请教诗文。26岁时,吕茂成考中秀才, “志意发舒,高睨阔步”,在研堂主人和其他 人看来,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读书人,将会如 同大家预想的那样,学而优则仕,进而改换门 庭,光宗耀祖。但谁也没料到的是,这位青年 却突然变成为患乡里的不稳定因素,以致身败 名裂,惨遭横死。导致这种巨大人生落差的, 表面看是一个叫“乌龙会”的民间组织,深里 究,却是那个急剧变革的时代,把一个好端端 的读书人推上了绝路。 关于“乌龙会”,得先从中国流行了两千 济发达的江南地区,不少穷人常会迫于生计或 其他原因,只身或全家卖身为奴,投靠到富人 或官宦人家里帮忙或帮闲。当时的规矩是,一 旦进某家为奴,必先立一纸字据为契约,主仆 关系一旦确立,仆人终身对主人恭谦忠顺,主 人则极力维护仆人利益。有不少仆人,就依靠 所托身的主人, “累累起家为富翁”,最不济 也能混碗饭吃,不至于流落街头。有明一代, 这种主仆关系被认为是正常的,甚至是社会和 谐,人民各安天命的充分证据。 但大动乱的到来,意味着各种原本正常的 秩序的分崩离析。在崇祯自缢而南京尚未推举 出新皇帝,满清军队也还没下江南的时间段 里,太仓一带处于无政府状态。无政府状态最 能刺激的,就是各种动乱因子。那些原本安于 仆人地位的穷困子弟,似乎在一夜之间看到了 翻身的希望,他们自发结成数百上千人不等的 团伙,各自胁迫其主人交出当初订立的契约, 主人一旦动作稍迟,轻则老拳相向,重则举火 焚屋。至于瓜分主人财产玉帛之事,也时有发 生。其情其景,就像一辆公共汽车,有的人坐 着,有的人站着,大家原本相安无事。虽然站 着的人想坐下来,但碍于既定秩序,也不敢公 然把别人拉起来。而一旦有人带头这样做,榜 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汽车上的坐者与站者,多 半会发生些逆转。所以,社会就像坐公交,有 座位的人号召稳定,没座位的渴望重新占座。 改朝换代的剧烈动荡给站着的人们带来了 一次难得的“重新占座”的机会。如果说仆人 找主人索契约、逼财产还只是预演,那么“乌 龙会”的出现,则是预演后的正式粉墨登场 了。所谓乌龙会,乃是“黠桀者数人,收集党 羽,名‘乌龙会一’。从乌龙会的人员结构, 可以看出它对现存秩序有强烈而不可抑制的冲 击愿望——“虽市井、卖菜、佣人、奴、不 肖,但有拳勇斗狠,即收名庑下,衣食之”。 59 ■以史为鉴 令人意外的是,吕茂成这位多年来一直饱读圣 双方的隐忍和克制,以及由乡规民约或地方政 贤书的学子,竞也一头扎进了乌龙会——他很 权的约束而得以调和。但像甲申之变后,天下 快就成了里面的三个大头目之一,身后有数百 追随者。 不多。在当今一些学者笔下,乌龙会被定性为 鼎沸之际,所谓乱世出英雄——英雄的另一面 则是混世魔王,当昔日的强者和贵者一旦处于 报复。 文学青年吕茂成的结局很悲惨。当清军进 关于乌龙会的具体情状,当年留下的史料 劣势,弱者和贱者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施以 “革命群众组织”。那么这个“革命群众组 织”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首先是向诸大姓,即 驻太仓时,居民和其部下一哄而散,他竟然还 有产阶级索要金帛。清军渡江的消息传来,乌 像平常那样飘巾长袖,就好像汹汹而来的清军 也是他的乌龙会会众一样。清军抓他时,他傲 龙会确信地方政府更加失去控制力,于是乎, 数百人手执兵器,穿上唱戏的天神服装,鸣锣 呐喊,游行街头。次日,即向诸大姓索要金 帛。一个叫龚诚宇的富人,属于那种要钱不要 命的主儿,当乌龙会派人沿街向大户人家收取 所谓军饷时,其他富人纷纷忍痛割肉,龚诚宇 却坚决不肯。乌龙会“必欲碎其家为快”。当 晚,数百人包围龚家,龚诚宇只身逃走,乌龙 会将其住处席卷一空。这些抢来的财物,首领 如吕茂成等,主持了梁山泊式的大秤分金,小 秤分银的宰割。比如在勒索一户姓金的富人 后,得一千余金,大部分为吕茂成与另一首领 顾慎卿所得,小部分为其部众平分。打土豪, 分浮财,向来是中国农民最喜闻乐见的革命形 式。因为这种趁天下大乱而乌合成股的革命, 既没有真正的危险I生——旧政权已垮,新政权 没建——还能不劳而获地占有原本高高在上的 富人们的财产甚至妻女,这怎能不令草根民众 大有扬眉吐气之感呢? 乌龙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向富人们寻机报 复。有一个姓马的富人,之前得罪了他的一个 佃户。这名佃户投奔了吕茂成,吕于是带上百 余人,各执武器,冲进马家,差点把倒霉的马 某当场群殴致死。痛打之后,马某不得不捧出 白金十余两,乌龙会方才善罢甘休。 三是自封官爵,过一把老爷瘾。乌龙会中 的绝大多数人,此前最为畏惧的就是官人,不 要说县令,哪怕几个自称可以代表政府执法的 衙役,就足以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但现在苍天 有眼,赐与这样一个难得的乱世,他们也就有 机会自由自在地过一把“老爷瘾”了。陈瑶甫 领导的是乌龙会的另一纵队,他建立了帅府, 自立为帅,手下兄弟们一个个都封了官,以至 于“满坐参谋,成群大将,以为觅封侯如拾芥 也”。 主人和仆人,官绅和农民,他们之间肯定 有矛盾,但在政权稳定时期,这种矛盾往往以 然道: “我是吕茂成。”清军也听说过这么个 人物,脱了他的衣服,用一竿长枪穿过他的 胫骨,再把他拴到绳子上,光着屁股押到他家 里,把他几个月来打土豪分田地弄来的金帛, 悉数卷走。此后,清军又把吕茂成牵到一间牛 棚里,将其两手缚在柱头上,取来一件庙宇里 菩萨所穿的黄袍盖在他身上,讽刺说: “你不 是想当皇帝吗?现在就了了你的心愿。” 对吕茂成这个曾向自己虚心请教的文学青 年,研堂主人相当感慨:“吕茂成才器大佳, 使操之以正,上可以取功名,次亦不失一令 士。”可他为何落得这般田地呢?研堂主人的 观点是:因为他两次考试名列优等,于是变得 自负,加上乌龙会里其他人的怂恿,他便把自 己当作了应运而生的大人物,甚至幻想黄袍加 身。研堂主人的分析大抵正确,但不完整。因 为他没有看到,乱世的可怕,就在于它不但使 一般民众疯狂,即便是主张“温良恭俭让”的 读书人,也会不由自主地乱了方寸。在一个疯 狂被认为是正常的年头,不可能有人能置身度 外地保持清醒。 这个故事说明: 第一,有些善良的人之所以看起来善良, 是由于暂时还没找到作恶的机会;有的好人之 所以看起来是好人,是因为有众多外力作用在 他身上。套用牛顿定律,那就是:任何个人在 没有受到包括法律、道德在内的外力作用的前 提下,将保持从良民劣变为坏人的趋势。 第二,哪怕最黑暗的政府,也要比无政府 稍好。黑暗的政府大不了多征几个税,多拆几 座房,多发明几种新鲜刺激的死亡方式;而无 政府带来的,却是普通民众之间的互相仇杀与 凌辱。也就是说,无政府的社会是没有赢家, 只有大输家和小输家的满盘皆输的暗社会。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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