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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说

2020-10-22 来源:步旅网
树说/彭 莉i 小说 树说 一彭莉 嚣 _ | 素英穿上春倌服,扣好盘扣,对着镜子看了看,一身的红,像一树火。 素英迈出门槛,来到水缸边,舀了瓢冷水,轻轻喝了一口,咕咕漱过一阵,噗一口吐到院坝 里,石板上立即洇开一团,像一朵愤怒的墨菊。 我,~棵长在院坝边的桃树,总是目睹素英从这房门进出,一转眼,已经很多年了,日子, 总在这一关一开中悄然延续。 此时,漱过口的素英又进了堂屋,神龛上供着一尊倮神,几十年香薰火燎,颜色已经发黑, 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香案上竖着一张遗像,死去的喜子笑得讳莫如深,似乎他就是谜底,但你 永远也猜不透。 素英摸了摸喜子的脸,满手都是时间的冰冷与光滑。 素英叹口气,默默点燃一炷香,轻轻插进香炉里,嘴里轻声说,春天来了,该说春了。 张跛子扛着锄头从田坎上走来,一脚高一脚低,似乎永远落不到实处。 张跛子那块地跟素英家隔了一道坎,种了一地青菜,绿茵茵一片,好像充满了疑惑。张跛 子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到这块菜地里来,毫不吝惜地把时间浪费在这片可疑的绿色里。 此刻,张跛子朝江边望去,一江春水远远朝自己流过来,又被一道江湾挡住,好似再也没 有出路。太阳轻盈地从山垭口冒出来,仿佛带着昨夜的余醉,依旧一脸的红。 素英披着那红走来。两人不可避免地在田埂上相遇。张跛子侧身让过,一改往常的沉默, 仍旧望着太阳说,春天来了,又去唱春词了? 素英轻轻一笑,算是回答,又算是不回答,顾自走向那条千古不言的嘉陵江。从背后看去, 似乎只看得见那身被春风鼓动的春倌服,女人只是一个随风飘浮的影子。 那风似乎将张跛子也要鼓动起来,嘴里忍不住问,喜子牛高马大,他的衣裳你哪里穿得? 素英头也不回,似乎没听见。 张跛子愣了一阵,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嘴里轻声骂道,狗日婆娘,整得人心里一闪一闪 的。 素英已经没入那道江湾,如同一片再不回还的去帆。片刻后,一阙春词隐约从江湾里飘 起,像一把生锈的刀子,轻轻割人心肠。 说花文来散花文 散花朵朵两离分 071 l小说 l树说/彭 莉 细眉细眼是菜花 巾巾吊吊核书b花 红红绿绿是豌豆花 。 一忽听娘在厨房里说,花狗,去把喜子喊起来! 花狗绕过厨房,跑到喜子床前,汪汪汪一阵叫。 喜子把被子扯起来盖住头。花狗似乎有些愤怒,把两 只前蹄搭上床沿,叫得急切起来。喜子霍地坐起,龇 着牙指了指花狗,花狗声音忽然低下来,却并不停 止。 翻眼白眼是胡豆花 阵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散花春词立即 开满一树。 王剃头的隔房门吱一声打开了,一只脸盆从屋 里飞出,哐哐当当一路响来,最后碰在我身上,疼得 我浑身一颤。 散花春词纷纷凋谢。 王剃头从屋里出来,咳嗽几声,朝地上狠狠啐一 口。 一喜子只好下床,边穿衣裳边骂道,你个狗日的, 你咬个锤子! 忽又觉得可笑,自己竟然成了锤子。 花狗也似乎明白,自己捡了个便宜,就往喜子身 上扑。 喜子再不理花狗,略显委屈地出来。一缕腊肉的 缕太阳落在他脸上,仿佛要烤干他一脸的阴 陈香悠然飘起,像个胆小的女人,总那么欲说还休。 花狗为香气所诱惑,扔下喜子,直奔厨房。娘骂 道,你个起瘟的,还不滚开! 花狗没能从娘那里讨到任何便宜,只好拖了条 浸。王剃头挥了挥手,顾自骂道,狗日的,就没把老子 当个人看!俗话说得好,婆娘心,海底针!你就是个石 头,也该焐热了嘛! 张跛子直起身来,望着一脸愤恨的王剃头,忍不 住轻轻一笑。王剃头骂骂咧咧抱起一捆谷草就要进 尾巴走出屋去,对了那条空无一人的路,有一声无一 声轻吠。 屋,忽见张跛子笑吟吟看着自己,随口骂道,看个球 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叫我把你那狗脑壳铲成 光葫芦? 张跛子赶紧拿起锄头,假装松土。 王剃头只给死人剃头,从不给活人剃,也算一门 手艺。 喜子来到娘身边,娘正从锅里捞出一块黄澄澄 的腊肉,案板上已经堆着一只煮熟的猪耳朵和两个 腊猪蹄。喜子有些惊讶,忍不住问,今天是啥日子? 娘扭头看他一眼说,啥日子,玉皇大帝要嫁女, 太上老君要做寿! 喜子像被娘的话噎住了,咽了一泡口水说,那有 我们啥事? 王剃头本想再骂,忽听花狗叫起来,晓得是素英 回家了,便一步进了灶屋,忙着做早饭。 张跛子也收拾回家,在同一条田坎上,与同一个 人擦肩而过。素英径自走到我这棵桃树下,一阵春 风吹起,吹得我枝头乱颤,几朵桃花轻飘飘落下。张 跛子停在田坎尽头,透过桃枝,看落红里的素英,像 个花痴。 素英顺手摘了朵花,有些惊讶地说,花都落了, 该结果了。 娘把那块肉放到案板上,有些失望地看着喜子 说,今天该你过生,都十八了,还这么懵里懵懂! 喜子吐了吐舌头,似乎有点不相信。娘叫喜子往 灶孔里添把柴。喜子就坐到灶前,心里不禁有些惶 然,都十八岁了,日妈这就十八岁了? 这时,花狗的叫声亲切起来,娘晓得是爹回家 了,就冲喜子说,给你爹打盆洗脸水。 喜子离开灶前,拿来个洗脸盆,从鼎锅里舀起一 瓢热水,潦潦草草往街沿上去,差点撞到娘怀里。娘 笑骂道,都成人了,还这么冒失! 王剃头隔着一堵墙说,你也该结果了! 素英赶紧将那朵花扔到地上,转身进了屋。 我是一颗桃树,也是素英的媒人。 你也许会问,一棵桃树咋能当媒人呢?这事还得 慢慢说起。 阳光从窗外斜进屋来,半明半暗映在墙上。枝头 喜子从爹手里接过倮面具和春倌服,拿进堂屋, 顺手搁在一条板凳上。忽听爹吼道,是你这么放的? 神龛子遭野鬼占了? 喜子一惊,忙将两样东西重又拿起,规规矩矩摆 在香案上。 喜鹊喳喳叫唤,喜子微微动一下眼皮,翻身又睡。 072 爹草草洗过脸,走到神龛前,点起三炷香,拜了 小说j 树说/彭莉j 几拜,口里念念有词,竟然一脸的庄严。喜子始终站 在一旁看,似乎现在才明白,说春也不是件随随便便 的事。 这时,娘早已摆好一桌菜,斟了三杯酒。爹毫无 喜子呆了许久,忽听身后有个声音一路响来,回 头看时,竟然是张跛子。张跛子一脸的笑,似乎所有 的答案他都知道。喜子有些气,仍旧去望江水。张跛 子也不出声,一屁股坐在江滩上,望向山峦起伏的对 岸,那里,一片青绿中迭出几树春桃,像一个温暖的 例外地坐入上席,喜子和娘分坐两边。喜子看了看三 只酒杯,笑问,未必还有客? 爹和娘都不回答,那杯多出的酒也充满疑问。娘 拿起一个熟鸡蛋,一边在桌子上轻轻滚动,一边说: 一滚平平安安 二滚金玉满堂 三滚人丁兴旺 说完,把这个异于寻常的蛋递给喜子。喜子愣了 愣,不禁站起,将这蛋双手接过,如同接过几代人的 衣钵。 喜子把这蛋看了许久,似觉不敢吃,或者不知该 怎样吃。 娘笑得格外慈爱,轻声说,吃吧。 喜子这才咬了一口,一直在嘴里嚼,却无论如何 也嚼不出十八岁的味道。 等喜子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爹忽然说,把那杯酒 端上,跟我去敬神。 喜子从这话里听出了从未有过的分量,就老老 实实端上酒,跟爹一起来到神龛前,并且随爹跪拜。 爹望着那尊古朴的倮神,许久没能出声。喜子心 里充满畏惧,似觉在自己刚满十八的这一天,将有大 事发生。 这时,娘将另一杯酒递给喜子说,敬你爹吧。喜 子将这酒恭恭敬敬奉上。爹仍不出声,将那杯酒凑近 嘴边,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酒穿过喉管的 声音。 爹闭着眼睛,咂了咂嘴说,叫师傅吧。 喜子本想说,爹咋就变成师傅了?但他知道,自 己啥也不能说,于是,有些怯懦,有些无奈,有些失落 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出口,喜子忽有被绑架、被掠夺,或者被 挟持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冲出屋来,冲过一片青葱的 庄稼地,冲到一成不变的江滩上,望着满满一江水发 呆。 一直不见爹娘出声,身后一片空白。爹娘似乎有 意把这空白留给喜子,远远躲在一边,看喜子如何填 写。 问候。 喜子忍不住问,你看啥? 张跛子指了指对岸说,有人吹唢呐。 昨晚,王家过江来请爹去说春,王家老太爷今天 办八十大寿。沿江两岸都知道王老太爷的大儿子娶 了个寡妇,还带了个叫素英的女儿过来,都说长得像 花朵样。 喜子忽觉看透了张跛子的心,冷笑道,有本事过 江去看,坐在这里干啥? 张跛子嘿嘿一笑说,你敢不敢去,你去我就去。 喜子骂道,你个闷驴目的,我有啥不敢?说完,一把拉 起张跛子就要过江。 江水波光盈盈,如同一张不知底细的笑脸。喜子 叫了几声江黑娃来撑船,却没人答应,只有一条渔船 系在江边一棵椿树上,满树的香椿刚刚露芽,仿佛一 树不可言说的心事。喜子把张跛子拽到船上,解开绳 索,抽出篙杆往江水里一撑,那船无声无息划出去, 一路直指江心。 渔船在江水里起伏,所过处,鹭鸶惊飞,野鸭逃 窜,所有的平静纷纷凋谢。忽然,一颗头从浪花里翻 出。喜子一惊,赶紧停篙,竟是王剃头。 王剃头吐了口江水,露出一脸笑。喜子骂道,你 狗日的,成天泡在江里,天不黑不上岸,总要死在水 里! 骂完,狠狠一篙撑出去,这船似乎充满忿怒,一 眨眼从王剃头身边掠过。骇得王剃头一声惊叫,脱口 骂道,你个驴日的,撑人家江黑娃的船,还这么有理, 就不怕人家捶你! 喜子笑道,有你球事,大不了老子陪他喝顿酒! 张跛子忍不住笑说,你明明晓得江黑娃滴酒不 沾,喝酒比吃老鼠药灵验,你陪人家喝酒,除非你想 谋夫夺妻。 喜子冷笑道,谋夫夺妻,他的妻在哪里,八字还 没一撇呢! 此时,太阳下的我已彻底绽开一树热烈的粉红, 喜子,张跛子,包括王剃头的心思,如同收不住的春 073 小说 树说/彭莉 草,各自生长,无不被我觉察。当然,他们自以为是, 从他嘴里流出,溅起朵朵浪花。 根本不会在意一棵树。我看见张跛子跟在喜子身后 不觉,秋风又起,喜子来到桃树下,摘下一匹树 一脚高一脚低走来。他们心里都装着同一个人,这个 叶吹响,却不见素英出来。喜子又掏出一本旧书,照 人就是素英。 着书唱起春词: 素英正朝我走来,打算把这些年前晾在我枝丫 清早起来忙又忙 上的莲花白收走。我忽然有些紧张,素英总是带着一 摘匹树叶吹响响 身少女的清香,总是让我自惭。 没见妹妹晾衣裳 院子里来了许多客。忽听素英娘喊道,素英,来 日子好比流水长…… 了这么多客,还不泡茶! 素英端着一碗包谷籽出来,撒向院子里,几只鸡 素英只好暂时放弃那些已经干透的莲花白,轻 咯咯叫着跑来,争抢那些颇为委屈的包谷,它们就这 轻看我一眼,似乎充满歉意。 样把自己交代了。 喜子停在我身边,抬眼望去,素英正从桃树下离 喜子故意视而不见,把春词几乎唱得声色俱厉。 开,人似乎比桃花更艳丽。喜子像受到伤害,心里暗 素英忍不住说,你一大早就跑来唱,哪个请你 想,完了完了,老子完了! 了? 我当然知道,素英已经开到喜子心里了。 喜子笑了笑了说,我,我在学说春。 正在喜子进退两难时,喜子爹来了。 素英微微一瘪嘴问,咋跑到我家来学,我又不是 喜子躲到我这棵桃树下,看见爹戴上裸面具,那 你师傅。 身宽大的春倌服像一团火,立即将所有的人点燃。转 喜子忽觉无言以对,有些怯懦地指了指身边的 眼间,爹已将手里那面铜锣敲响,祝寿春词水一样流 桃树说,我喜欢桃树。 出来。 素英笑得有些朦胧,又问,你是春倌李的儿子? 在水与火之间,爹俨然一个王者。 喜子忙问,你咋晓得? 王老太爷在春词的声腔里一直笑着,像一棵回 素英抬手往四周一指说,这沿江两岸,除了春倌 春的老树。 李,还有哪个会说春? 春词己尽,王老太爷掏出个红包双手递给爹。素 喜子仿佛被江水推了一下,几乎有些站不稳。 英端来一盅热茶,双手奉上。爹轻轻喝了一口,挨着 只听素英继续说,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要是没 王老太爷坐下,轻轻看了眼周围的人,所有人都是他 个说春的,哪来的喜兴。 最忠实的臣民。 喜子如同受到奖赏,有些兴奋地说,我刚学了一 喜子颇为惊诧,似乎第一次见证了一个春倌的 段,你帮忙听听,看我唱得像不像? 矜持与尊严。 素英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喜子放开喉咙唱 素英忙进忙出,像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喜子一直 道: 追着这只蝴蝶看,却不知她到底要停在哪里。 清早起来忙又忙 喜子永远也想不起是怎样离开那里的,他似乎 摘匹树叶吹响响…… 啥也没记住,只记住了那个蝴蝶般的素英。喜子对着 我听见喜子的春词飘进素英心里,像许多精灵; 太阳看,素英就从阳光中走来;喜子对着月亮问,素 我看见素英眼圈红了,像要流下泪来。素英一转身进 英就在月圆月缺中微笑,始终不出一声。 屋,将门轻轻关上。喜子以为素英不喜欢春词,停止 多日后,喜子撞开爹娘的歇房,爹像个中了箭的 不唱,靠在树上发了一阵呆,然后默然离开。 将军,从娘身上翻滚下来,紧紧捂住自己的伤口;娘 之后的几天,喜子每天都来,却再也没见到素 惊叫一声,忙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英。喜子靠在我身上,一脸的失望。 喜子低着头说,我要学说春。 喜子仰头问我,素英是不是病了? 爹一愣,忽然堆出一脸惊喜,喜子似乎是他的援 秋风吹来,我轻轻摇动一树叶子。喜子又问,我 军,帮助他在走投无路时,反败为胜,几旬春词立即 是不是该进屋去看看? 074 小说: 树说I彭莉 我本想说,素英每天都拿起你吹过的那匹树叶, 坐在窗前发呆。 去吧。 江黑娃看着喜子问,啥意思? 话还没说出口,喜子就抱住我一阵摇,摇下一地 落叶。喜子哭了,哭得像一场秋雨。我知道,喜子的心 事将湿透这个秋天。 这时,素英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向我和喜子。 喜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喜子低头说,是我对不住你,来给你赔个罪。 江黑娃想了想问,不是故意的? 喜子说,当然不是,刚跟我爹学说春,还分不清 门道。你不要计较。 江黑娃摇摇手说,老子新婚呢,瞌睡都不想睡 呢,哪有空跟你计较! 素英停在我和喜子跟前,轻轻一笑问,你是不是 喜子苦苦一笑说,我是有病,都是为你害的;这 有病? 么久,你去哪里了? 素英低下头说,去江黑娃家里了,他妈生病,他 天天都去打鱼,给他妈换药钱,我去照顾他妈。 喜子说,那我陪你把这壶酒喝了。 江黑娃笑道,你明明晓得老子滴酒不沾,想看我 笑话?老子要陪素英回娘家,没时间跟你缠。 喜子冷冷一笑说,我就晓得你不是个男人,裤档 里是空的! 喜子一愣,瞪大眼睛问,你照顾他妈,他是你啥? 素英头埋得更低说,他是我未婚夫,爹妈做的 主,依不了我。女儿是爹妈手里的一枝花,想给哪个 就给哪个。 喜子张了几次嘴,才问出口,你才多大? 素英再不出声。喜子似乎有些站不稳,一只手扶 在我身上。两个人一动不动,像两棵受伤的树。 又一个春天来了,我拒绝不了春风春雨的诱惑, 江黑娃脸色忽然涨红,指着喜子骂道,你狗日啥 意思? 喜子仍旧冷笑道,要是个男人,就把这酒喝下 去。 江黑娃把袖子一揎,骂道,你当老子不敢?大不 了这娘家今天不回了! 江黑娃说完,一把拿起酒壶,拧开盖子,咕咕喝 了一气,然后递给喜子。喜子不出声,接过酒壶,一气 开满一树粉红。 喜子爹要去素英家说订婚春,临行时,喜子一把 抢过行头说,我去! 喝了个底朝天。 素英一直冷眼旁观,她自然晓得喜子的意思。江 黑娃一脸热红,脚下已经一片凌乱,指着屋外说,走, 回、回娘屋! 这天,素英穿一件粉色上衣,似乎要把我一树桃 花比下去。在亲戚们的赞叹声中,喜子唱起春词: 说花文来散花文 散花朵朵两离分 喜子拧着个空酒壶问,能撑船么? 江黑娃笑道,锤子,不就撑个船么? 喜子随江黑娃、素英一起来到江边。江黑娃却怎 么也解不开船绳。喜子把江黑娃推开,将船绳解开。 三个人上了船,喜子把船撑离江岸。江黑娃倒在船舱 里,望着天上几朵白云大笑不止。 素英一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喜子。 船到江心,仓底突然涌入一股江水。江黑娃像一 块石头,迅速下沉。 来看热闹的王剃头起哄说,狗目的乱唱,人家这 是订婚,应该说合,为哈要说散? 江黑娃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冲上去要打喜子。 素英一把拦住江黑娃说,人家刚学说春,不懂规矩。 素英娘把话接过来,指着喜子骂道,未必春倌李 死了?你这是来讨赏,还是讨打? 王家亲戚一齐叫骂起来,胡乱把喜子轰走。 素英在江水里乱扑,却并不叫喊。有人将素英下 爹一把将喜子按到地上,让他跪在倮神像前,举 起一根黄荆条边打边骂。 沉的身子一把托住。素英闭上眼睛,任这人将自己托 到岸上。素英睁开眼睛,江上一波不兴,平静得有些 反常;喜子躺在自己身边,张开嘴喘气。 过了许久,素英问喜子,黑娃呢? 喜子指了指江里,并不出声。素英忽然冷笑不 素英还是嫁给了江黑娃。爹要喜子提上一壶酒、 一‘ 刀肉,去给江黑娃赔罪。 喜子来到江黑娃家时,江黑娃正要随素英一起 回娘家。喜子把礼物搁在八仙桌上说,喝了这壶酒再 止。喜子翻过身来,跪在素英面前,大哭不止。 075 l小说 i树说/彭莉 王剃头丢下祖传手艺,要买江黑娃的船,有人劝 素英病倒在床,数月不起,像一树残花,眼看就 他莫买,说满船都是邪气。 要谢尽。这天夜里,王剃头提了条刚打的鱼,推门进 王剃头不听,笑骂道,球,老子手里有把阴阳刀, 来,望着奄奄一息的素英说,喜子爹娘也太狠心了, 见人剃人,见鬼剃鬼,这船姓王了! 竟然搬到对岸去了。我要不来照顾你,天理不容。 半年后,喜子不顾爹妈反对,把素英娶回来,坚 当天夜里,王剃头搬到素英隔壁。  ‘持只要我这棵树做嫁妆。 但喜子心里却有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作为一棵树,一年一年,一枯一荣,我见证了素 噩梦里的喜子,趁夜摸向江黑娃的渔船,拿出一 英跟几个男人的际遇。故事讲到这里,该回到开头 把锋利的凿子,在船底下戳了个小孔,又用肥皂把孔 了。 敷好。那天,肥皂在江水里融化,江水涌进船里。喜子 这个春天,素英终于起来了,常常站在我身下, 把素英刚刚托起,突然,一只手紧紧卡住喜子的脖 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子。情急之下,喜子朝那人狠狠蹬了一脚…… 王剃头站在素英身后说,你比桃花都艳。 有一天,王剃头站在我身下说,这婆娘就是个勾 素英不说话,低头回屋,将门关上。 魂的妖精,总有一天,老子要用手里的阴阳刀把她收 王剃头站了许久说,轻轻骂了句,狗日的,我就 了! 不信你是块石头! 王剃头见张跛子常常远远地看素英,忍不住笑 太阳慢慢跌进山垭,两岸渐渐升起一片暮烟。忽 骂,你妈个跛子,你也敢想? 听有人高喊,起火了,房子燃起了! 张跛子总是轻轻一笑,扛起锄头走了。 当张跛子冲进燃得如一场大哭的屋里时,端坐 这天,江上刮起大风,江水狂怒不己。喜子已经 床上的素英像一树繁花,已经开到极致。 接过春倌张的衣钵,要去对岸说春,于是坐上王剃头 张跛子破口大骂,将素英背出来。 的船。喜子忍不住往船舱里看,似觉江黑娃仍旧躺在 王剃头赶来时,素英已经面目全非。王剃头愣了 那里,朝自己冷笑。喜子正要转过眼去,这船忽然猛 一阵,悄悄退出去。第二天扔下那只满是邪气的渔 地一颠,整个世界顿时失重。 船,带上剃头家伙,远远走了,再也没回来。 喜子恍惚看见江黑娃就在前面,依旧一脸冷笑, 此后,张跛子常常对素英说,要不是那场火,老 自己则在这冷笑里不断下沉,似乎永远也触不了底。 子哪来的这福分! 王剃头将喜子的尸体背起,扔到素英面前,喘了 终于有一天,素英忍不住对张跛子说,人虽没烧 好一阵说,那船,真是满船的邪气! 死,心已经烧死了。 是夜,素英唱起丧葬春词,哭声像那把凿子,长 张跛子久久无言,望着刚刚开出一身桃花的我 长短短不知捅往何处。 问,你说,好好的,咋心就死了? 王剃头给喜子剃头发,边剃边唱: 我依旧无言。 一剃阴阳两分离 我想,还是由春风来作答吧。 二剃命苦莫怪人…… 王剃头竟然唱得像春词。 责任编辑:赵燕飞 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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