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用第一人称的自叙,讲述了我与新婚妻子阿圆画家后到二姑姑家探亲居住的一段经历,没想到在那却遇到了“鬼”。《菉竹山房》整体上给人一种阴森幽悚、鬼气笼罩的感觉。小说中的事发地是座大宅院:菉竹山房。这座房宅给我的模糊的印象是“阴森敞大的三进大屋,那间摊乱着雨蚀虫蛀的古书的学房,以及后园中的池塘竹木,想起来都如依稀的梦境”,“屋舍阴凉宽畅”,是比较美好的,但在家人亲友里却是讳谈的,何故?从后文得知这菉竹山房原来是间闹鬼的“鬼屋”。这菉竹山房为何会成为“鬼屋”呢?二姑姑又为何在此屋一住就是几十年却不怕鬼?
小说开头就讲了个二姑姑的故事,是跟蝴蝶有关的。蝴蝶这个意象在小说里出现了两处,一处是在开篇的故事里,另一处是我在菉竹山房的邀月庐观看陈设时见到的。蝴蝶的篇头的故事里所呈现的是传统文化里才子佳人的意蕴,但凡蝴蝶成双成对,主人事婚姻美满。而且故事原本就是个美好的开端,因为蝴蝶——都是二姑姑在闺中刺绣——那么姿态万千,使得拜师于叔祖门下的一位聪明年少的书生心生爱慕,而且二姑姑也由于叔祖时常的夸赞芳心暗含。这可是极其有缘分的爱情端倪,弄好了便可以成全一对幸福恋人。但偏偏出了闹剧,这对恋人私会偷情被祖母抓住,一时间他们受尽闲言闲语,天作难合。接着又是悲剧来临,那少年在应考途中翻船身亡,二姑姑立意殉情,幸被园丁所救,竟感动了男方家人,便征求女家同意办成二姑姑与那死去的少年的冥婚。
蝴蝶双飞,自古是爱情象征,但是也有不尽人意的。古有梁祝化蝶的千古美传,可两人却并非生前,而是等到死后才化蝶双宿双飞。这结局未免太过悲惨,而这篇小说里也用了蝴蝶来象征他们的爱情,可联想到梁祝,便可预知二姑姑与那少年的结果终究不会幸福。事实也果然如此。单飞的蝴蝶是孤苦的,而二姑姑也犹如一之单飞的蝴蝶,一生悲剧。这悲剧为何会酿成?当初二姑姑与与少年相互倾心时为何不撮合?当他们偷换被捉时,放佚风流的叔祖虽尽力撮合周旋,但终究未能成功,这又是为什么?而当少年死后,二姑姑殉情未死,男方家人认为她此举“尚有稍些可风之处”,且自家人也同意其“麻衣红绣鞋,抱
着灵牌参拜家堂祖庙,做了新娘”。二姑姑是否真心实意与死人厮守终生?要知道她当时才19岁。
其实好好想一下,也可以理解里面的许多苦衷。传统礼教规定闺中少女是不可以见陌生男子的,也就是说如果二姑姑当时突然告诉家人她与少年相爱了,那家人一定以此为伤风败俗的家丑,这可是深为大家所羞耻的。所以二姑姑不能让家人知道她的心思。那少年呢?也不敢。试想,书生虽然可以风流,但作为正经人家的读书人,起码的道德礼节还是要恪守的,否则被视为沾花惹草之徒,毁坏名节。于是两人有意也只得私下相会。而一旦两人偷欢被抓,即便有放佚风流的叔祖撮合周旋,无奈众口铄金,流言的威力哪能使他成全?众人之辞大抵便是封建礼教的屠刀了。并且很荒唐的是,二姑姑居然可以被家人同意安排与灵牌成亲,难道她的幸福家人就看的那么轻?二姑姑终究是嫁给了一个死魂灵,19岁的少女按常理是不会轻易坚守住寂寞煎熬的,可她熬了下来,想其因由,不外乎两种:一是心死,一是被迫。从故事中可得出二姑姑心死是一半,被迫也是一半。因为爱人已死,倍受打击,而且丑闻众人皆知,定难再嫁个好人家,于是乎只得从命。
二姑姑的蝴蝶,引出了她一生的悲剧,也引出了作品接下来的谜题:鬼屋。这是全文的中心所在。作者并未直言菉竹山房是鬼屋,而是用了《聊斋》式的布局。从见到老迈的二姑姑,到夜里所见所闻所感,无一不透露着这菉竹山房确实像座“鬼屋”。
先从我见二姑姑说起。我初见二姑姑,感觉她老迈,“苍白皱摺的脸没多少表情。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步法,和她老人家的脸庞同一调子:阴暗,凄苦,迟钝。”接着又有几句描写房子的,“屋子高大,阴森,也是和姑姑的人相谐调的。石阶,地砖,柱础,甚至板壁上,都染涂着一层深深浅浅的暗绿,是苔尘。一种与陈腐的土木之气混合的霉气扑满鼻官。”当一个老妇人在年轻人眼中是这般景象时,难免会对她在这样一座深宅中过活几十年是多么叫人惊奇。通过上述的描写,感觉是七分像鬼的二姑姑便成了文中的一大神秘人物。
但我们得同时注意到另外一个神秘人物:陪伴她的丫头兰花。兰花本是祖父的丫头,后来拨给了二姑姑作服侍。她陪二姑姑住守了二十多年,“跟姑姑念经,学姑姑绣蝴蝶,她自己说不要成家的”。兰花表面看似一个平凡的丫头,但她在夫妇俩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怪异举动,如“兰花拾起那只大蝙蝠,轻轻放到墙隅里,呓语着似地念了一套怪话:福公公,你让让房,有贵客要在这里住。” “兰花放下竹叶把,瞪着两只阴沉的眼睛低幽地告诉阿圆说:爷爷灵验得很啦!三朝两天来给奶奶托梦。我也常看见的,公子帽,宝蓝衫,常在这园里走。”让人闻之不由心头发紧。这样一个丫头,为何会无缘无故念叨这样的的话来?
不仅她,二姑姑也一样在说怪话,“这些房子,每年你姑爹回家时都打扫一次。停会,叫兰花再好好来收拾。福公公虎爷爷都会让出去的。又说:这间避月庐是你姑爹最喜欢的地方;去年你姑爹回来,叫我把它修葺一下。你看看,里面全是新崭崭的。”不但让阿圆神秘惊奇,连瞪眼,也顺道在我们面前设下了个悬念:当年的那个少年已死几十年,可二姑姑却提及多此出现在这邀月庐,而且有兰花作证:“我也常看见的,公子帽,宝蓝衫,常在这园里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鬼?
随后的风雨之夜,夫妇俩恐怖的经历印证了这邀月庐果真有“鬼”。且看当时的场景——“大雨复作,一盏三支灯草的豆油檠摇晃不定,远远正屋里二姑姑和兰花低幽地念着晚经,听来简直是‘秋坟鬼唱鲍家诗’;加以外面雨声虫声风弄竹声合奏起一支凄戾的交响曲,显得这周遭的确鬼气殊多。”这一切很自然地使夫妇俩谈起《聊斋》的故事来。原本挂在西墙上的《钟馗捉鬼图》也栩栩欲活。我偶然瞥一眼,也不由得一惊,似乎都成了鬼故事中的人物了。这恐怖的情状让夫妇俩辗转难眠,可更惊怖的还在其后——“月光透过百叶窗,映照得满屋凄幽。一阵飒飒的风摇竹声后,忽然听得窗外有脚步之声……低沉的戚戚声,如鬼低诉”。这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此时突然高潮爆发了:女鬼现形了。
作者的这一幕《聊斋》式的鬼狐故事布局,带出了全篇谜案的答案:两个女鬼原来是
二姑姑和兰花。谜底的揭露不但揭开了“鬼屋”的神秘面纱,也告诉了我们一条破解二姑姑与兰花所道叙的“姑爹鬼魂”的线索
人物分析
二姑姑压抑的人生、扭曲的心理深刻地揭露了封建传统文化、封建制度对人性和人的生命价值的漠视与摧残,是封建礼教“吃人”历史的又一注脚。在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中,妇女只是社会的附属,对其所遭受的一切不公正和不平等,只能独自承受,默默地等待被“吃”———要么是身体的毁灭,要么是灵魂的扭曲!即使是经历了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小说中说“我”过的是电灯电影洋装书籍柏油马路的另一世界的生活),已有两千多年封建发展史的中国社会,尤其是边远的农村,封建传统思想的堡垒依旧顽固,不是轻易就能打破的。1923年末,正当大家津津乐道于“易卜生主义”和“娜拉出走”的时候,鲁迅就尖锐地提出:“娜拉走后怎样?”对妇女解放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见解的精辟,一针见血!不管男女是否结合,“名分”关系产生了,伦理关系也就产生了,妇女就要尽这种伦理关系下的伦理义务,恪守这种伦理关系下的伦理道德。从这个意义上说,二姑姑的人生悲剧并非从“抱着灵牌参拜家堂祖庙,做了新娘”开始。作为一个女子,当她与才子少年相爱时,甚或心中萌发爱的念头时,就已经注定了其爱情的悲剧性,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自己选择爱情的女人。我们不妨假设,如少年不死,二姑姑就能够沐浴到爱情的阳光,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吗?未必。她与才子少年的夫妇名分关系能否成立还是个问题。且看小说中的描写:这幕才子佳人的喜剧闹了出来,人人夸说的绣蝴蝶的小姐一时连丫头也要加以鄙夷。放佚风流的叔祖父虽从中尽力撮合周旋,但当时究未成功。在封建社会中,自由恋爱是绝对的禁区,就算是已婚夫妇,丈夫对妻子产生感情,都会令那些卫道士们感到惶恐,因为他们害怕这会破坏了封建统治“秩序”。陆游才学过人,在士大夫阶层中有较高的威望,但他面对自己痴心的爱人,也只能空自悲
吟《钗头凤》!对一般女性来说,不论是婚前的性行为还是婚外的性关系,都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为社会所不齿的。在封建礼教观念如空气般笼罩大地的环境里,在重重的重压中,他们能冲破阻力成为有名分关系的夫妇吗?这恐怕是很难的。二姑姑虽然嫁进了菉竹山房,但实际上从少年翻船身亡的那一刻起,在封建宗法伦理观念中她也跟着死了,是个活着的死人。也正因为少年的死,她才可能得到有所谓“名分”关系的婚姻,而这种形式上的婚姻,不过是封建礼教的维护者为维护封建礼教给她披上的一件外衣罢了。对二姑姑来说,有无这个名分关系,其生活实质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但这个名分关系对封建礼教却极为重要,它需要这把锁链来束缚住二姑姑的身心。少年死了,她的希望也就破灭了,她的正常人生也就结束了。这是一种人力无法改变的真正绝望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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