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爱如花开,花要开了,谁也拦不住的。花开没有百日,总要谢去,那么,爱也会谢去,也是拦不住的。世间哪有长盛的东西呢?最长的花期,便是这一世的活,最长的爱,也仅此一世,来世,谁知道呢? 午眠深深,一枕长梦。
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游走到很远,却记不清究竟游走到了哪里。募然醒来,窗外,秋阳依然高照,才知方才的一切只在须臾,时间只是过去了个把小时,然而,这样个把小时的光阴也毫无保留地融进了无意的梦境。虚妄竟是这般的诡谲,也是这般的毫不留情,一梦方醒,恍如隔世,手边,书还翻开着,笔记本还摊开着,那支笔也躺在上面,都在静静地等着我,我便为他们的虔诚和耐心所感动。
书本里,讲述着另一个人的梦境,过去的一小时里,床榻上飞翔过我的无名无姓的梦,摊开的笔记本上,留着大片的空白,等待新梦去填充。我就是编织这个梦境并把它填充进去的人。
只顾自己做梦了,但不知所做的梦没有一个靠得住。自己的心一直在找寻现成的梦,或者总在跟着现成的梦信步游走。编织过许多的梦,几乎全都半途而废,没有一场梦是自己亲手彻底编完的。我为自己的懒惰感到羞耻,也为自己坐享其成的想法而感到羞耻。看着一片空白的笔记本,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年岁,四十八,我该为自己的年轻而暗自庆幸呢,还是该为自己并不年轻了而感到憾恨呢?心里就像夜半里被惊醒的鸟雀那样乱了起来,开始微弱地狂跳,猛然坐起,看看窗外,骄阳似火,青山含黛,太阳还没有沦为不冷也不热的地步,山色也没有变化到到处开始吐冒红黄颜色的时候,时间还早,季节还早,虽说时令已至初秋,天气尚在夏天,我的心便稍稍安慰。
我没有老,相比于老态龙钟,我多么幸运啊,我很年轻,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陪爱人和孩子每天吃两顿饭,住一个屋,一起看电视,一起购物,要不,她们去做这些,我在家里看书,上网,出去与朋友喝酒,或者把朋友请来喝酒。早晨起来,我还可以站在梳妆台前,站在爱人的身后,看她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看她略施脂粉,然后对我笑一笑,让开,如每天的上早课一样,我开始欣赏自己尚不至于绝顶的头颅,在心里三呼万岁,无限感恩。我的眼睛还那么有神,我的皮肤还那么富有弹性和光泽,尽管事实上是油性皮肤。我就微笑,笑得还那么自信:我还有一大把富足的日子。
呼啦一下,日光暗去,窗外一片哗然的雨声,夏秋之际,天的脸说变就变。我连忙到阳台上去收晾晒的夹被。雨点稀疏,却落地有声,劈劈啪啪的响声惊动了小区里许多人,都把头探出来观天。热浪携雨点扑来,雨点甚是冰凉,仿佛来自遥远的冬天。刚刚收好被子,雨又停了,如舞台上揭幕一般,阳光重现,夏天重现,在初秋的天空里信心十足地回头,真是非常的季节,非常的天气。太阳仿佛被刚才那阵急雨洗干净了,格外亮,照亮了对面屋楼上那个漂亮的女人,她正把刚收进去的衣服重又晾晒出来。 说到女人,我不再年轻了。
长假之后,复又上班,我又游走在那一大堆年轻漂亮的少妇中间少女中间,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这些女人们真的像花,随意开放不分季节,她们对我说话,对我笑,说笑的时候,总有香气迎面扑来,如花香,也像青草的香,我小心翼翼地闻着,当我感觉到我的脊梁已经抵着墙的时候,我才发现,面对鸟语花香,我一直都很心虚,心虚地笑,心虚地说,也在心虚地倒退,然后,呆呆地靠着墙站在走道旁,任那些年轻漂亮的花花鸟鸟叽叽喳喳地从我面前轻盈地飞过。香风拂过,悲凉归来,觉得自己怎么像一棵枝折叶落的老槐树,
不开花了,不长新叶了,还吊着些灰褐色的虫子,还飞出了蜡白色的蛾子。我便惊奇,我何以变得如此脆弱呢?我以往那些岿然不动的自信怎么像狗啃过的骨头,的确只有光溜溜的骨头而没有一点鲜活的肉在上面呢?我老了吗?谁说的?
我实在不愿在别人面前招摇,更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强势,不想让别人觉得我长着角长着刺。然而,我的心里还有实在不愿再次提起的名字,可是我不愿提起也没有任何作用了,那名字好像已经长在我的脑子里,我的疼痛便由此而生,若要不再疼痛,除非真的忘却。我们之间的距离,远非横亘在牛郎织女之间的天河,天河尚有雀鸟们搭桥连通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却是责任的,义务的,人言可畏的,良心叩问的,道德评判的,世俗责难的,舆论杀人的,是属于数不清的人的尊严的。这个距离很近,也很远,渺渺茫茫不见对岸,波涌连天深不可测。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路头路尾,工作中,生活中,任何时候都不能多看一眼。有些话,到了实在非说不可的时候,也必须装腔作势,像外交斡旋那样,形同陌路。可是,谁说得清呢?有一道电波永远在空中传播,仿佛来自时间的起点,来到我们生命的中间,开始震荡,不知疲倦地震荡,其实,人,早已疲倦。
可是,我说了我很脆弱,脆弱得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心灵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无法忽略和回避自己的自卑和自悲。关于爱情,我很年轻,关于婚姻,我已不再年轻。草木当中有华而不实,人的一生之中,感情的植株,能只开花而不结果吗?想到这些,我宁可一个人悄悄地哭。
我忌恨啊,若论情感的细致,奇绝,多变,丰盈,张爱玲是当之无愧的人中女杰,差不多在先于我一百年前就把那句经典的话说出来了: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如今,我遇上了,然而事实却是早了一步,或者晚了一步,几乎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这是苦果,没人看见,也很少有人认得,我正在吃。
窗外又一次暗下来,这次一定是日落。天还是蓝的,并有白云飘着。清晰的大山,没有一星半点秋天的颜色。
爱如花开,花要开了,谁也拦不住的。花开没有百日,总要谢去,那么,爱也会谢去,也是拦不住的。世间哪有长盛的东西呢?最长的花期,便是这一世的活,最长的爱,也仅此一世,来世,谁知道呢?正如谁也全然不知的往世。不想提起是真的难以放下,不想见到是真的太想见到。情为何物?就是凡夫俗子的苦,有谁不是凡夫俗子呢?有谁不苦?
又是一个早晨,我的眼前,苦的影子柔步轻移,就像我预料中的那样没有回眸,只是去了该去的居所。
又是一个晴朗的初秋,我的眼前,苦的影子驾车御风而去,把一条看不见的长线牵走,牵入人海茫茫的城市。
现在是很真实的傍晚,院子里有孩子们在嬉戏,对面楼顶上有成群的麻雀在啸叫,在觅食。一场悄然而至的午眠,一场虚无怪诞的长梦,一阵悄然抬头又悄然遁迹的惊心动魄,之后,我的心,没有让当下这一刻光阴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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