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气谈判：中俄的艰难博弈

尽管再度坐上了俄罗斯总统宝座　的普京来华访问时与中国国家主席　胡锦涛共同签署了多达１１项的双方　能源与电力等领域的合作文件，但最　受外界关注的中俄天然气合作项目　依然缺席其中，这就意味着已经进行　了１Ｏ多年的天然气谈判在中俄之间　还会拉锯式地进行下去。对于作为世　界上第一大石油天然气出口国的俄　罗斯和作为世界上第一大能源消费　国的中国而言，如何能够在接下来的　谈判中达成彼此满意的合作协议，不　仅会为双方制造出强大的共赢结果，　而且会引领全球能源市场发生重大　变局。　马拉松式的谈判　“邻居是无法选择的！”这句有名　的西谚套用在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　上似乎再贴切不过。基于特殊的地缘　关系，中俄双边贸易额正在不断刷新　着历史记录，并向世人展示出未来三　年突破１０００亿美元贸易大关的诱人　前景：而在彼此间日益活跃的经贸要　素中，未来２Ｏ年俄罗斯每年向中国　输出１５００万吨石油的既定承诺更让　人对中俄关系的深化多了一份期待。　然而，好事古难全。天然气的谈判尽　管在中俄两国的各个层面来回拉锯　了１０多年，而且作为两国元首多次　正式会晤的最热门经济话题，至今依　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甚至两国之　间已经陷入到了锱铢必较和互不相　让的程度。　作为两国国有企业的巨头，早在　１９９９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　和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就　达成意向性的天然气进出口协议，但　后来由于国际石油价格的上涨，双方　虽然经过屡次沟通却一直未能签署　任何正式的商业合同。幸运的是，伸　出的合作之手并没有缩回。５年之后，　中俄双方启动了关于俄罗斯向中国　输送天然气的官方谈判。　２００６年中俄两国政府正式签署　的《关于从俄罗斯向中国供应天然气　的谅解备忘录》具有里程碑式意义。　在该备忘录中，俄罗斯承诺修建东、　西两条通往中国的天然气管道，其中　东线管道将俄罗斯萨哈林地区开采　的天然气经俄远东运输到中国东北　地区，西线管道将从西西伯利亚开采　出的天然气输送到中国新疆阿尔泰　地区。按照约定，从２０１１年的未来　３０年中，俄罗斯每年向中国供应６８０　亿立方米的天然气。　为了使中俄天然气管道准时落　成并按时向中国供气，中俄两国政府　在２００８年建立了副总理级的能源谈　判机制，并且时至今日已经进行了八　轮高级别正式谈判。双方虽然在一些　细节问题上作出了敲定，如明确了俄　罗斯从西线管道向中国输送３００亿　立方米天然气，东线管道输送３８０亿　立方米，但由于一直未能在气价上达　成一致，双方的谈判在４年中没有取　得任何实质性进展。　２００９年中俄两国元首在会见时　一口气签订的《关于天然气领域进一　步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和《关于天然　气领域合作的谅解备忘录之路线图》　以及《关于俄罗斯向中国出口天然气　的框架协议》让人们点燃了心中的希　望，其中框架协议中明确规定，从　２０１４年或２０１５年起，俄罗斯每年向　中国供应７００亿立方米天然气。尽管　如此，人们还是敏感地发现，与当初　双方的约定相比，俄罗斯向中国供气　的起始时间向后拖延了４—５年。　２０１　１年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　《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签署的１　０　周年，国际舆论普遍认为中俄可能在　天然气合作领域最终破局，而且会选　在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时隔一年　后再度访问俄罗斯的关键时刻。然　而，中俄互庆的热闹气氛还是未能弥　合双方在天然气价格上的巨大分歧，　双方的谈判依然无果而终。同样，虽　然普京再度履任总统后首访中国时　在《人民日报》上发文作出了“在不远　的将来，俄罗斯的天然气能够大量出　口至中国”的展望，但人们相信一旦　遭遇到双方的实质性利益博弈，这种　极具煽情的客套性官方语可能会失　去它的原教原义。　双方的纠结　作为阻挠中俄天然气谈判进程　的核心因子——天然气价格在过去　１０多年中伴随着国际市场上原油价　格的扬升而水涨船高。按照双方启动　天然气管道修建时的市场行情，俄罗　斯对中国的出价是１８０美元／千立方　米，但中国由于考虑到每进口１立方　米天然气至少会面临１元人民币的　亏损，因此，给俄罗斯当时开出的进　口价格是１６５美元／千立方米，双方　由于１５美元之差而错失交臂。此一　时，彼一时。今天俄罗斯对中国的要　价已经上升到３５０美元／干立方米，　而中方给出的价格谈判底线是２３５　美元／干立方米，双方价格之差扩大　到１１　５美元，俨然成为了横亘在中俄　间的一道巨大“鸿沟”。　俄罗斯对中方开出３５０美元，干　立方米的天然气出口价格有着自己　的解释。首先，在俄罗斯看来，俄方供　给中国的天然气价格应该与国际接　轨，即与俄输往欧洲的价格相一致。　资料显示，２０１　１年俄罗斯卖给欧洲的　天然气达到了４００美元／干立方米左　右，而且今年年底可能接近５００美　元／千立方米。相比之下，俄罗斯认为　如果卖给中国的天然气价格为２３５　美元／干立方米，自己不仅做的是赔　将成倍增加。　当然，正如俄方所言，俄罗斯并　没有义务来分担中国国内的改革成　本，同时中方也明确表态中国也并不　急于花高价从俄罗斯采购天然气。从　目前来看，由于双方开出的价格差距　的确太大，其互相退让的余地非常有　限，短期内显然很难达成一个令双方　都能接受的均衡价格。因此，从时间　持续的角度看，尽管已经僵持了１Ｏ　余年的中俄天然气谈判在国际上已　属罕见，但双方的拉锯还将延续。　博弈未来供求　表面上来看，中国天然气谈判进　程因双方的价格分歧而卡脖，而且彼　此间并没有退让的可能。但动态的观　察，中俄天然气谈判的胶着以及双方　态度的矜持反映出的则是各自对未　来天然气市场供给生态的判断，以及　相关诸多扰动因素可能带给自己未　来的有利预期影响。　公开资料显示，俄罗斯已探明天　然气蕴藏量为４８万亿立方米，占世　界探明储量的３５％，居世界第一位。　因此作为全球天然气储量的最大国，　在目前并不愁找不到买家的国际背　景下，秉持利益最大化商业原则的俄　罗斯如果能够以更高价格向欧洲出　口，自然就不急于要开发中国市场。　不仅如此，俄罗斯与中国谈判的底气　还来自于欧洲国家的强大潜在需求。　虽然在国际金融危机期间欧洲对俄　罗斯的天然气需求出现了短期的下　降，但金融危机之后欧洲需求将显著　上升。按照欧盟预测，到２０３０年，欧　洲利用天然气的量会达到约７０００亿　立方米，而目前仅有３０００亿立方米，　届时欧洲进口俄罗斯的天然气的比　重会从目前的约３０％提升到约４２％　以上。　东亚地区除中国以外的其他国　家对俄罗斯天然气产生的新需求进　一步加重了俄罗斯对中国的要价砝　码。一方面，福岛核电事故以后，日本　政府推出了核电“归零”战略，其国内　对核能资源的开发大大削弱，相应地　使得日本对天然气进口产生更大的　依赖，其中２０１１年日本对天然气的　进口就增长了１３％。正是如此，目前　俄罗斯与日本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　谈判，双方不仅准备修建一条海底天　然气管道将产自萨哈林岛和东西伯　利亚的天然气输送到日本，同时，日　本几家公司联合成立的远东天然气　公司计划在俄罗斯修建一个液化天　然气厂和一个炼化厂，该项目计划　２０１６年建成投产，２０１７年起向日本　提供每年７００万吨的天然气供应。另　一方面，俄罗斯也加快了与韩国的天　然气合作步伐。目前，俄韩两国已经　签订了管道输气项目协定，计划从　２０１３年开始建设输气管线，２０１７年　实现向韩国供气。俄罗斯加快与日　本、韩国的合作，表明俄罗斯天然气　东进的目标市场是东亚甚至是亚洲，　而中国仅是其目标市场之一。这种格　局显然加重了中方的实际谈判与市　场价格压力。　其实支持俄罗斯天然气出口的　巨大需求力量更来自于中国，从而也　使得俄罗斯在与中国的商业博弈中　底气更加充足。资料显示，目前中国　的一次能源消费结构中煤炭占７０％，　天然气只占４％，而按照中国的“十二　五”规划，到２０１　５年天然气的使用占　比须提高到８％，相应的消费需求量　将达到２６００亿立方米。问题的关键　在于，目前我国天然气年产量维持在　千亿立方米上下，即便到２０１５年，国　内产气量预计只能突破１　５００亿立方　米，与需求相比仍存在１１０Ｏ亿立方　米的巨大缺口，而至２０２０年尽管自　产量可以突破２０００亿立方米，但需　求则上升到４０００亿立方米。中国对　天然气的长期进口需求不可避免。　然而，天然气供求的天平并不完　全倾向于俄罗斯，中国同样拥有着与　对方长期博弈的筹码。一方面，需求　来源的多元化已经成为中国的既定　战略。在与俄方１０余年的谈判中，中　石油相继建设了中土（土库曼斯坦）　和中缅（缅甸）天然气管道，以及接收　澳大利亚和中东液化气的终端。特别　是中国从土库曼斯坦和哈萨克斯坦　等中亚地区天然气进口口径的不断　扩大构成了对中国天然气未来需求　的强大补充。据哈萨克斯坦石油和天　然气部对外证实，到２０１３年，中亚至　中国天然气管道输送能力将达６５０　亿立方米，较原先预测值４００亿立方　米大幅上调了６０％。中国据此所承受　的俄罗斯供气压力由此可以得到稀　释。　国际范围内非传统天然气开采　量的加大可以让中国进一步赢得与　俄罗斯谈判的更宽松机会。据ｌＥＡ发　布的《中期天然气市场报告》中预计，　由于非传统天然气开采逐渐加强，美　国有望成为天然气的出口国。ｌＥＡ预　计，到２０１７年美国天然气总产出将　从２０１１年的６５３０亿立方米增长至　７６９０亿立方米，并取代俄罗斯成为全　球最大天然气供应国。受到美国页岩　气革命的鼓舞，德国、波兰等欧洲国　家也加大了开采页岩气和致密砂岩　气等非传统天然气的脚步。据悉，页　岩气和致密砂岩气在欧洲的地质储　量达到１２Ｏ万亿立方米，其一旦进入　开采过程将大大缓冲全球天然气的　供给压力，从而可能驱动天然气价格　的下行。　中国自身的惯例天然气和非传　统天然气乐观开采预期无疑构成对　冲俄罗斯谈判压力的坚实基础。资料　显示，中国惯例天然气的储量到达５６　万亿立方米，页岩气１　００万亿立方　式时正处于金融危机的恶化时期，俄　罗斯面临着较为严酷的资金瓶颈。而　目前，俄罗斯国内经济已经得到明显　斯每年带来１６０亿美元收益，假如管　道运营３０年，将带来４８００亿美元的　宏大连续收益。但如果１０年之内俄　米，致密砂岩气１Ｏ０万亿立方米，瓦　斯３６．８万亿立方米，陆上可燃冰４２　万亿立方米，南海可燃冰２２万亿立　恢复，国际市场上对天然气的现实增　量需求也充实了俄罗斯天然气公司　的资金腾挪能力，其回绝中方提供的　罗斯依然没有与中国达成供气协议，　新的竞争者进入并被中国政府锁定　为目标客户后，俄罗斯很可能最终与　中国的合作失之交臂。　当然，“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　恒的利益”。中俄天然气谈判还会在　方米，还有生物资天然气和深井天然　气，各类天然气资本总储量达３５６万　亿立方米。这些资源足以支持中国的　天然气管道贷款建议自然就在情理　之中。　“上下游一体化”是中方向俄罗　“天然气自给”，只要开采技术成熟或　决策层进一步放开投资市场，允许更　多的中外企业进入，中国自身的天然　气供给必将呈现井喷式的成长，到时　俄罗斯对中国要价能力就会不削自　弱。　求解未了局　俄罗斯是全球最大的天然气储　量国和供应国，中国拥有着庞大的市　场需求，并且未来３年将成为仅次于　美国和欧盟的全球第三大天然气进　口市场。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供求　生态注定了中俄之间存在着非常广　大的共赢空间。因此，尽管中俄之间　的天然气的谈判一波三折，但双方却　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可以平衡彼此利　益的有效渠道和方式。　“以贷款换天然气”是中俄曾经　探讨过的途径之一。资料显示，俄罗　斯修建对中国的东、西两条输气管道　总投资将突破１　０００亿美元。在俄罗　斯自身投资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中方　曾建议可向俄罗斯提供一定数量的　先期贷款，而后俄罗斯可以用天然气　供应抵偿贷款。这一合作方式借鉴的　是中俄石油合作模式。２００９年２月，　中俄签署“贷款换石油”协议，俄方接　受中方提供的总计２５０亿美元长期　贷款，以供油偿还贷款。不过，“以贷　款换天然气”的建议并没有被俄方所　认同。其中除了价格分歧之外，主要　是俄罗斯当初接受“贷款换石油”模　斯提出的一个最新方案。这一方案由　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在今年访问俄　罗斯时提出，其基本要旨是俄方参股　中国天然气管道建设，中方参与俄上　游天然气开发，以做到优势互补、双　方共赢和风险共担。“上下游一体化”　的合作模式同样借鉴了中俄石油合　作的成功经验。２００７年，中国石油集　团公司和俄罗斯石油公司分别以　５１％和４９％的出资比例注册成立中　俄东方石化（天津）有限公司。２０１　０年　９月，年产１３００万吨的炼油厂项目正　式动工兴建，并承接从俄罗斯进口的　原油。该项目预计将在“十二五”内全　部建成，预计年销售收入６２２亿美　元，实现利润４７亿美元。在分析人士　看来，如果中俄双方能像在原油管道　建成后共建炼油厂那样在天然气领　域进行合作，到时俄罗斯天然气工业　股份公司也可以在中国开发天然气　下游产业。　的确，面对中方抛来的“橄榄枝”，　俄方也不能不心动。据悉，对于“上下　游一体化”的合作模式，俄罗斯总统　普京不仅没有明确的拒绝，而且称赞　“主意好”。而在前不久举行的中俄能　源谈判代表第八次会晤上，俄方代表　也给予积极的回应。对于俄罗斯而　言，占领未来的中国市场无疑是其能　源战略棋局中的最精彩一步。专家测　算，即便俄罗斯给中国的天然气出口　价优惠到２３５美元，预期也将为俄罗　双方的你推我搡和锱铢必较之中进　行下去。动态的观察，决定未来中俄　谈判的结果主要取决于三个方面的　力量：首先是国际能源价格走势。未　来石油价格可能呈现不断上行的态　势，天然气价格相应也会出现上扬，　但是，如果全球经济复苏步伐十分坎　坷或再次出现类似于金融危机的“黑　天鹅”事件，能源价格不能不承受新　的压力。两种完全相反的结果对处于　谈判过程中的中俄双方将带来不同　的利弊影响。其次，中俄双方的合作　深度也可以影响着天然气的谈判进　程。从目前来看，在天然气上游开采、　中游管道建设和下游终端销售三个　环节中，俄罗斯更希望能够获得终端　市场。如果在下游销售上中国能对俄　罗斯开放出更大的市场，双方的合作　可能会　｛现实质性的进展。特别值得　注意的是，中国国内天然气价格改革　的频率和幅度可以成为中俄天然气　谈判的　加速器”。依据既定思路，中　国对天然气价格的改革计划是将天　然气价格每年逐步上浮５％一８％，按　照这种阶段性步骤，预计５年之后接　近俄罗斯天然气报价。如果５年之中　伴随着国内居民收入“倍增计划”的　提前实现，不排除决策层加速天然气　价格的改革步伐，到时，中俄双方的　天然气合作自然就修成正果。　栏目主持：薛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