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劳动号子

远去的劳动号子　◎尹树义　马俊龙　父亲走了多年。把自己的生命　融入了千里兴安岭、万里林海……　我怀着一种强烈的愿望和无以名　状的兴奋，又回到阔别３０年的　故乡——内蒙古大兴安岭乌尔旗　汉林场。　弯把子锯：倒套子用的是马拉牛　昔日的村舍，喧嚣的小街．　老黄牛的哞哞声，拖拉机马达的　轰鸣……　稍稍记事的我已是６０年代　末，嬉闹于父亲的怀里，无论怎　拖；归楞用的是卡钩；抬木头的　人员排列有八八的（就是左边八　个人、右边八个人才能抬起来的　木头），有六六的（就是左边六　个人、右边六个人才能抬起来的　木头）。抬木头使用四样工具：　蘑菇头、掐钩、绳扣和扒门。　蘑菇头也叫尖杠，两头细中　间粗，尖杠长１．６米，中间径约　９厘米，向两端渐细。杠端尖直　径２厘米。杠能负重６００斤。尖　杠大多采用硬质桦木梆子．因桦　木纹理细密光滑，使用时间越　长，色泽越明亮。　掐钩系用锋钢打制而成．两　样也不敢触摸父亲右肩膀那个碗　哈腰挂呀，呼嘿；　口大的肉包，它像毒蝎一般刺痛　了我的双眼。　稳步走呀，呼嘿；　加把劲呀。呼嘿：　上跳板呀，呼嘿；　这是岁月驻足的港湾．是生　活不屈的崛起，是刚性汉子雄浑　心向党呀，呼嘿；　谁要拉松套，呼嘿；　的凝聚，更是林业工人号歌中一　个跳动的音符！　“哈腰挂，呀么，呼嘿……”　铿锵恢宏、错落有致的号子伴我　一不是爹娘生，呼嘿；　不惧木头大，呼嘿；　要有热心肠，呼嘿；　心里有朝阳，呼嘿；　前途真光明，呼嘿；　路成长。　每当父亲同我讲起森林往　事，他总是津津乐道：哪一年在　哪做什么工作，哪一年在哪完成　多少木材生产任务，哪一年开始　用上机械化，以及哪一年被评为　什么先进或劳模，如数家珍。特　弯臂各长４５厘米，宽２．５厘米，　厚１厘米。臂下端内侧带３厘米　长的倒勾尖，使用时挂在木头上。　上端用４８厘米长的圆锋钢制成　半圆铁环，连接两钩。中间铁环套　上绳扣，穿上尖杠即可使用。　绳扣用南方产的细棕绳，质　赶快装完车，呼嘿；　回家睡热炕，呼嘿；　老婆热被窝，呼嘿；　天天有酒喝，呼嘿。　别是讲起当年拾大木头的事情　一棵特大的木头就这样艰难　时，他那忧郁的眼神里总会闪烁　出兴奋的光芒。　当年在大兴安岭林区，总能　听到像唱歌一样的号子声。　地柔软结实。由老工人插编成绳　扣，负荷７００斤。　扒门是由１．２米长桦木梆子　制成，一面为，ｚｔｚ面，另一面为圆　面。扒门中径约７厘米，向两端　渐细，缩成４厘米。在６人或８　人抬时使用。使用时平面朝下，　地抬上了大火车。父亲始终是山　场一线的工头，抬木头归楞、装　车也是头一杠。　那时候的林业工人所付出的　艰辛和不易，是现在人难以想　象的。　那时候没有机械，全凭笨重　的体力劳动把木材搬运下山：伐　木的工具是大片斧、大肚子锯和　两端各套上绳扣，分别穿进尖　杠，然后将一支掐扣挂在扒１］中　见．树倒之前喊山是让人们躲开　避免出事故。　归楞的号子婉转悠扬。归楞　是把山上倒运下来的木材。按长　短、粗细在大雁河岸边的楞场归　可Ｉｒ　１￣口来段荤点的，以调解气氛。．　间。便哈腰挂起木头。若６人抬　时，前面４人用扒门，后头工人　用掐钩。抬原木后段俗称龙”。　“绿绿的树哟，呼嘿；　蓝蓝的天哟，呼嘿；　采山的妹妹哟，呼嘿；　发什么呆哟，呼嘿；　“耍　成楞垛，等待春季桃花水（四五　抬木头归楞、装车时，用右　肩抬的拿蘑菇头叫大肩，用左肩　抬的拿掐钩绳扣称小肩。抬木头　这活和其他行业一样有行规，在　抬的过程中，伐木号子此呼彼　月份）下山，从大雁河流送到乌　尔旗汉镇出河口装车外运。径级　大、分量重的不用抬，归在楞　哥们心里爱哟，呼嘿；　单等妹子来哟，呼嘿；　哎嗨哎嗨哟．呼嘿：　底，其余的归成大垛，所以抬着　中不溜的木头可尽情的抒发自己　的情感。　在寂静的山林里，很远就能　单等妹子来哟．呼嘿。”　应，按号子的节律走步，步调整　齐一致。　号头大部分是抬木头的老　大，不仅声音洪亮。有韵律的喊　号，还能编出生动活泼的歌词。　号子没有固定内容，也没有　或是　听到他们悦耳的伐木号子声。　随着父亲一声“哈腰挂呀，”　一“抬头看啊，呼嘿；　枝花啊，呼嘿；　大伙就都哈下腰应合着，卡钩钩　住木头。这时候必须两脚踏实两　腿弯下来，可腰板一定要挺直，吸　披红袄啊．呼嘿；　穿绿袜啊，呼嘿；　红嘴唇啊，呼嘿；　露白牙啊，呼嘿；　脚本，根据当时的情调、情感、　情怀、情绪、情致、情景现场临时　发挥。号头可以称为口头文学家。　父亲当了一辈子“红旗”工段　的工头（就是指导员、段队长），那　气憋住，等再喊“挺起悒呀”的　时候，要慢慢较劲，把两腿伸直，这　就抬起来了。但千万不能使猛　雇台轿啊。呼嘿；　抬回家啊，呼嘿；　过家家啊，呼嘿；　生娃娃啊．呼嘿”　劲，一使猛劲，就把同杠的伙计给　踢蹬了。　时的工头要带头玩命地干活，心　里就一个想法；树砍得越多，给国　家作的贡献就越大。领着工人在　“哈腰挂呀，呼嘿；　等等。就这样，他们在不知　不觉中，迈着轻松的步伐，把大　木头归到了大木垛上。　如果说归楞的号子是抒情的　繁重的劳动中，呼喊着号子，像慷　慨激昂的歌声，划破了幽静的山　谷，唤醒了沉睡的山林，工种不　同，号子也不一样。　迈大步呀，盖大楼呀，修铁　路呀．呼嘿……”　或者：　歌曲．那么装大火车的号子便是　雄壮慷慨的交响曲。　号子最单纯高亢的是喊山。　采伐工每逢伐倒一棵大树之　“哈腰挂呀，呼嘿；　它主要是使人步调一致。唤　起每个人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情　前，都要喊山。根据大树生长态　势，确定树倒方向发出顺山倒、　横山倒或仰山倒的呼唤。　“顺山倒了”——树根锯断　以后，一棵参天大树，带起一阵　风啸，扑嗵一声倒下了。地动山　摇，树叶乱飞，余音在山谷中久　挺起腰呀，呼嘿；　大步走呀，呼嘿；　多赚钱呀，呼嘿；　感，召唤人们齐心合力，拼搏进　取的意志。　好养家呀．呼嘿……”　两根十几米长的跳板一头搭　在车上。几个人抬着大木头往上　等等，没有固定的词，目的　是利用节奏协调步伐，起指挥作　走。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腿软，更不　能踏空，否则会出现生命危险！　久回荡着。　父亲告诉我：喊山在传说中　是向山神爷打招呼。树是山神爷　的臣民，人们把它带走了，应该　用。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甚是　威武雄壮。　那时。在林场采伐作业的都　“哈腰挂呀，呼嘿；　挺腰起呀，呼嘿；　是老爷们儿，小媳妇或大姑娘如　凤毛麟角。偶尔见到一次女人，就　哥儿八个哟。呼嘿；　告诉一声。实际是为了安全起　都是亲兄弟，呼嘿；　劲往一处使。呼嘿；　嘿哟，嘿哟，嘿哟。”　父亲是１９５９年被推选为自　治区劳动模范的，当时劳模不是　拧成一股绳．呼嘿……”　一根木头靠着众人共同的努　谁想当就当的，工人群众评，得　连续３年出席林业局．才能到林　若赶上一根８Ｏ个大的４米　力。容不得任何一个人偷懒藏　奸．每一只脚都有一个固定的字　符，每一步都踩着同样的调子，　一犍子（即４米长８０多公分粗），　管局；连续３年林管局，才能到　自治区。那当时还有些人不服　那大家真得捏把汗。真若４副架　８个人中有一人强挺，就容易出　现事故，必定是走跳板上火车，　根又一根的原木，就像火柴杆　般整齐的垛成一座座木山，装　气，林业局在秀地火车站（现乌　尔旗汉车站），装车场举行了擂　台赛．于是４副架吊起了根近　７０个大的４米犍－Ｔ－。随着父亲　一一因此，必须选择有力气的精干力　量。８个人像兄弟一样，同甘苦　共患难。一般不随便更换人员，　有必要添新人的Ｆｔ－，Ｊ＂候按行规进行　至少三天的考验。开始时先抬细　上马爬犁，倒运到大雁河边去　“流送”到牙克石，再装上火车　支援国家建设。　也就是那天。父亲选定的搭　档由于太累未上工，由他十七岁　的儿子替代，小伙子没经过考　验．父亲心里没底。也由于时间　声“哈腰挂”，８个人身体猛　地向上一拱，只听着蘑菇头、掐　钩、扒门一阵噼啪地响声。木头　点的木头，慢慢地再抬粗的，留　着个最大、分量最沉重的最后　慢慢地动窝，抬起来了，稳步地　走上了跳板。　快走到跳板头时，父亲却突　抬。随着车上的木头越来越高，　跳板也起的愈高，爬披费力，拾　了一天木头，累的筋疲力尽，一　连几天下来经得住了考验，便把　你留下来算是入伙了。父亲他们　紧、任务重，也没有其他的成　手，只好这么办了。　父亲为了照顾林区后生“小　然住了脚步，朗声道：　“各位兄　弟停停步，辛苦一下，我犯烟瘾　了（父亲那时根本不会抽烟）。　嘎子”挑起了大头，两个人的份　量由父亲挑了一个半。哈腰挂了　两次没起来，本可以先放在一　边，换根小点的，或着再加上两　个人，可这样做就不是我父亲，　父亲从来没有服过软。在全林业　得抽袋烟提提神。”　于是，父亲从胯腰拽出了旱　烟袋，其他人吃不住劲儿了，这　真遇到茬口了。要栽！连忙低声　就像８个勇士，脸憋的紫红，青　筋蹦跳。脸上的汗珠像水往下　淌。那必竟是６０年代三年经济　困难的时期，粮食定量，饭都吃　不饱。每人肩上至少四五百斤的　重量能承受得了－吗？号子声从胸　下气说了软话：“爷们儿，咱们　有话好说，先把木头抬上去。”　从此，父亲的名气更大了。　从此，再没有人敢跟父亲叫　号了。　局举办的抬大木头打擂，没有一　个敢跟７ｖ．２．亲比划的。　最后一次终于站起来了，随　膛里进发出来，雄浑悲壮，迈着　寸步，一点点地向前挪动。脚下　大地仿佛在震动。发出“嗵嗵”　的响声。　有一次，父亲吐血了，大口　大口的鲜血染红了那件羊皮黑大　着号子的吼出，父亲的鲜血也一　口一口地喷出来。当那根大木头，　平直地摆在了楞垛上的时候，父　从此，在林区流传了一个脍　炙人口的故事：有一个林业工　人，力气大得很神，究竟有多大　的力气呢？人们把一根八百斤重　亲也，ｑｚ直地躺成一根木头。　大雪覆盖的木刻楞房子里，　父亲躺在火炕上三四天。漫漫长　夜的煤油灯下，母亲的泪水流了　袄。只因为运下山来的原木横七　竖八，需要有人归成堆，码成　垛。归大楞不是一般体格所能承　受的．被列为东北林区四大累活　之首。每一根木头需用４入抬，　的铁道轨搭在他肩上，人们都为　他捏把汗，谁知这个工人却说：　“不行，不行，这太硌肩，找一　麻袋咸盐垫在肩上吧。”　这又添了二百斤……至今，　一十多天。　父亲每天都让母亲用尽全身　的力气去挤、去揉、去压他那肩　上的肉包，母亲累了就换哥姐，　换我。办法使过了许多，可那个　肉包奇痒难忍，却没有减小一　分，常是触动父亲的神经后，又　粗一点的需用６入。再粗一点的　需用８人。每两人一根木杠，挂　上卡钩，父亲一声吼：　些还在世的老人。提起我父亲　马英廷。佩服！　“哈腰挂呀，呼嘿……”这　是父亲从２０岁就会唱的一生中　唯一一首战歌。　“哈腰挂。呀么，呼嘿；　吼出我熟悉的“哈腰挂，呀么，　呼嘿……”那雄浑的伐木号子。　慢点走，呀么，呼嘿；　这铿锵恢宏、错落有致的伐　木号了・，也伴我一路成长，　心中激荡荷。　找　父亲当过劳模，不是　般的　劳模，　父亲捧过“英雄杯”，那　可　尹树义．中国作家协会会　父亲在林　开发建设中，荣　获过３０多枚奖章、４０多张奖状　和证书　１９９７年春．我ｆ『Ｊ往父亲患　师癌的死亡线Ｌ－把他抢　来时．　员，中国青年文艺家学会全国理　是全国“群英会”的奖杯　、　２００４年５　ｊ　６｝１．我习　冈　事会理事长，文化部中国乡土艺　术协会呼伦贝尔市联络处主任．　强与病弱的老父亲成ｒ我　忆　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作协副主　册中永不褪色的底片。　父亲的腰板从来没有弯曲　席，　《林海日报》社总编室主　任　著有长篇小说、理论专著、　诗集、散文集、中篇小说集等一　百多部，作品被译成英、俄、蒙　丈版　有多部作品获得过不同奖　项．其中根据小说《最后的莫日　《走出　检查出父亲肋骨还折了３　连他自己郜　知道　、　抬木火　、装车，　就　过．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挺直　跳板　腰板躺在我的怀里，那双迷离涮　上米旧走动．嘁着响亮的号ｒ‘，　看起　神气、潇洲。其实，年轻　／ｊ、伙＿『寸台水头归楞、装车　小了　眼正跨越时空，又到了他珂『５曾经　采伐、造过林的大森林里，魂　到他耶浑厚的森林号歌中去了　潺潺流水，诉不　童年的故　；　根》改编成的广播连续剧几年，便被沉蘑的大小　伤，不　山林》．获内蒙古程奖　“五个一”工　矢ｕ多少好＿『义　得吐帆，台多　人　扭伤腰．有多少人砸断了腿……　我敬佩父亲，父亲砬一　满目青…，写不　故ｔ恋情　我更想说的是，我的根在故　乡那片火森林里。我的魂牛长存　大树上　《福娃五人行》获中国爱　“最佳儿童作品　国主义教育网奖”、世界华人文学奖　中国　山，一噍　实的…，我永远也难　以　Ｉ临　父亲是一个海，一个　瀚的　玄诗流的构想》获１９９１年国际　时光律苒，人世沧桑，但那　“哈腰挂，呀么，　噬……”　。　交流笔会特等奖　代表作《野孩　儿达瓦》已发行为多种电子版　海．我永远准以游剑　父亲更是一曲代木号了　，一　直叩问着我的生命，一直影响着　我生命的走向，让找一次次在生　活的萨然无助中得到答案、、◆　本、获齐鲁大地图书出版奖、华　北图书出版奖、并被明天出版社　列入经典珍藏之单行本　首北方浑　的１　　Ｉ１歌　，　毕拉河森林一角　尤元发　摄　４５目圃２０１７・２